“安德烈，你没带书吗？”

开学的第一节魔药课，德伊斯看着只拿着文具的安德烈，疑惑地开口。

“嗯，我忘记了，”安德烈坦然地说，随后转身朝后方的书柜走去：“你先坐着，我去看看有没有剩下的书。”

端坐在第一排的少年眼神复杂地看着安德烈离去的背影，直到他怀抱着一本破破烂烂的《高级魔药制作》朝自己走来时，德伊斯纠结再三，还是开了口。

“安德烈……那个……你要是实在困难的话，我可以帮助你的。”

盯着安德烈怀里陈旧的书本，联想到他宴会的屡次缺席，德伊斯不可避免地想到了克里斯那张笑里藏刀的脸，下意识认为安德烈应是被家族克扣了待遇，如今正是窘迫的阶段。

“你在说些什么？”安德烈忍不住失笑，抬起头看向德伊斯关切的脸：“你放心，我过得很好。”

随后他又重新低下头，将书本小心翼翼地放到桌面上，爱怜地擦拭起上面的灰尘，眼神亮闪闪的，好像在看着什么稀世珍宝。

这幅画面又让德伊斯的想法更加坚定了，但联想到刚刚安德烈的拒绝，犹豫再三，还是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目光变得越发怜悯了些。

安德烈没理会，双眼仔细盯着残旧的书籍，翻开扉页，一串稍显青涩的字迹映入眼帘，少年唇角勾着一抹愉悦的笑，伸出手指轻抚深陷的墨痕，好像这样就能触碰到那些他不曾参与过的，埋藏在时间洪流中的回忆。

不多时，斯内普便阴沉着张脸来到地下教室，视线在触到安德烈手中的书本时出现了一瞬间的停滞，尔后又飞快地移走了。

这节课上得并不顺利，六年级的课程明显比五年级高深很多，盲目地跟从课本已经不能取得良好的效果，加上斯内普今天似乎心情不好，就算是斯莱特林的学生，也被迫接受了他全方位无死角的尖锐讽刺。

“斯内普教授今天怎么了？”

下课后，德伊斯苦着张脸，一边看着斯内普的背影一边跟身旁的艾丹悄声说。

“不知道，好像是刚上完一年级的课，被那些小孩子气到了吧？”艾丹耸耸肩，他刚刚炸了一次锅，此时正在收拾剩余的残渣。

作为唯一获得斯内普“勉强合格”认证的安德烈收好器材后走到他们身边，笑着附和：“真希望那些恼人的家伙别再来惹教授烦心了。”

“对啊，”德伊斯下意识回答：“要不然连我们都遭殃。”

…………

万圣节的时候，斯莱特林很多人都在脸上抹了白色的粉末，扮做了吸血鬼的样子，不知是为了报复奇洛教授的在黑魔法防御课上的糟糕表现，还是只是单纯地觉得吓人。

安德烈倒没有加入这波吸血鬼大军中，浅淡的笑容混杂在一堆苍白的脸中，显得有点格格不入。

“安德烈，不一起来吗？”挥去几只朝他飞来的蝙蝠，德伊斯露着嘴里的尖牙问：“我还有套衣服，你可以换上……”

“不用了。”安德烈打断德伊斯的话，“我保持原状比较自在，你们的扮装很出彩。”

“谢谢。”德伊斯得意地转了转黑色的披风，把自己的领子给立了起来。

跟随着一众“吸血鬼”走到礼堂，刚坐下椅子准备享用晚餐，“砰”的一声，奇洛便慌慌张张地推开大门疾步跑来，单薄的身子歪倒在邓布利多的椅子旁，嘴里惊恐地说：“有巨怪——在地下教室！……”

后面又跟了一些含混不清的咕哝，本就摇摇欲坠的奇洛教授在看到斯莱特林长桌的众人后，嘴里发出一声尖叫，就晕了过去。

一石惊起千层浪，霍格沃茨的学生们顿时乱作一团，巨怪的威慑力在高年级学生眼中显然有些不足，德伊斯望着自己的衣服对安德烈说：“你说他晕是因为这衣服，还是巨怪啊？”

“两者都有吧。”安德烈看了眼哈利和罗恩好像想到了什么似的表情，回过神来答道。

德伊斯觉得安德烈的语气有点奇怪，还想说些什么，转过头却被他阴郁的脸色吓了一跳。

“级长！”邓布利多喊了声，“把各学院学生带回宿舍去！”

安德烈只好站起身，跟随其他级长有序地指引学生们离开，尔后混杂在拥挤的人群中，不多时便消失在了德伊斯的视野里。

要来不及了。

安德烈穿梭在长长的走廊中，步伐是从未有过的焦急。

他要快一点，再快一点。

……………………………

掠过石质的雕像，急赶慢赶来到四楼，斯内普打开门，却不见奇洛的身影，只有六只闪着凶光的眼睛。

趴伏在地上的三头犬站起身，巨大的身躯抵住了高耸的天花板，喉咙发出威胁的低吟，带着一股腥臭的气息朝门口的男人扑来。

面前的虚影不断放大，斯内普还未有所动作，墙角的火光突然顺着风摇曳起来，一股巨力将他拉过，随后便是利齿在皮肉上撕裂的声音。

几滴猩红滴落在斯内普脸上，抬眼看去，安德烈不知何时挡在他身前，双臂横在左右，右侧手臂被划出了几道深深的痕迹。

“教授。”

天旋地转之间，耳边传来少年慌乱的低语，斯内普回过神来，刚想说什么，抬头看见安德烈时，动作却突然停了下来。

他从未见过安德烈这样的表情，痛苦混杂着恐惧占据了少年的整张脸，瞳孔骤缩，冷汗直落，一贯平静的面容此刻是说不出的扭曲。

那眼神应当是凄凉的，苦切的，有如实质般凝固在虚空中，浓厚的悲恸几乎要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握住自己肩膀的手在不住颤抖，隔着厚厚的布料，斯内普也能感觉到安德烈的皮肤冷得像块冰。

“安德烈？”昏暗的灯光下，斯内普下意识喊道。

混沌的蓝眼睛眨了眨，好像终于恢复清明，只是那双手依旧抓着斯内普的肩膀，力道大得几乎要陷进那身黑袍里。

身后依旧传来三头犬的低吟，斯内普一惊，抓过安德烈放在自己身上的手——这倒是出乎意料的轻松，他忍不住低头看去，刚刚还绷紧的手指现在却像是没有骨头般落在他掌心，指尖冰凉得让他不禁皱起眉。

虽然斯内普并不知道安德烈是怎么过来的，但理智告诉他现在不是追根究底的时机，他没有犹豫，拉开破旧的木门，拉扯着少年走出了四楼走廊。

一路上，少年的身子依旧在冷风中轻颤，不时发出些细碎的声音，斯内普刻意凑近听去，才发现安德烈一直在重复着说：“对不起……对不起……”

“你在对不起什么？”男人终于在楼梯口停下脚步，强迫安德烈直视他的眼睛。

视线在略过斯内普脸上的猩红时一顿，随后又好像大梦初醒般看了看自己被简单处理过的右臂，安德烈停下嘴里的碎碎念，呆呆地说：“对不起，教授，我弄脏您了。”

话语破碎在风中，男人一愣，有些错愕地望了眼安德烈认真的神情，转过身，带着他走下楼梯。

经过三楼的时候，远方传来一声巨响，然后就是重物倒地的声音，麦格和奇洛教授的喊声顺着夜色传来，斯内普脚步一顿，却还是继续前进着。

“您不去看看吗？”安德烈低着脑袋问，脚下的速度放缓下来。

斯内普回头，瞥了眼安德烈鲜血淋漓的胳膊，步履不停，脚步踏在石砖上，传来沉闷的回响。

“你是怎么进去的？”

走到地窖，回到办公室的时候，斯内普一边在书柜中找着治疗魔药，一边对坐在椅子上的安德烈说。

“我看见您在楼梯走过，怕有危险，就跟上去了。”安德烈回答，眼睛直愣愣地看着斯内普的背影，好像是生怕他下一秒就会消失似的。

只差一点。

眼前闪过黑雾朦胧的雨夜，安德烈下意识攥紧手臂，鲜血随着他的动作再次涌出，尖锐的疼痛感让他略微安下心来。

“呵，”斯内普这时终于拿到了治疗药剂，“你如果头脑清楚的话，我想，霍格沃茨的教师还没有到软弱到依仗学生保护的地步。”

“是。”安德烈垂下眼，看着斯内普略过层层叠叠的书架，坐到自己面前。

掀开被撕裂的衣袖，几道血肉模糊的伤口便出现在男人眼前，皮肉翻飞，还带着不时流动的血液。

那个时候，教授也是这么痛吗？

安德烈看着绽开的伤口发愣，刺目的鲜红恍惚间将他带离了此刻逼仄的空间，回到那日破碎的城墙上，男人无神的眼睛看向自己，安德烈的手死死捂住早已干涸的血流，触碰到的只是令人绝望的冰冷罢了。

他会痛苦吗？会悲伤吗？

那无数个孤单的，千夫所指的日夜，他是以一种怎样的心情度过的？

“要真这么害怕，当初站在原地不就可以了。”

嘲讽般的声音让安德烈回过神，他转过头，才发现自己的身子还沉浸在恐惧的余劲中微微颤抖，斯内普为了不影响治疗，只好一只手抓着安德烈乱动的手臂，另一只手艰难将药剂涂抹在伤口上。

“不会了，”隔着布料传来的暖意让安德烈轻舒了口气，他望向斯内普的眼睛，声音却好像穿过了记忆中的许多年。

“我再也，不会站在原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