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的方赞翊紧随其后，正转身要走。
章甫荐一个人坐到明谦光的位子上，默默摘下银丝边眼镜。
没有眼镜遮掩后的脸庞轮廓都仿佛更加锐利了几分，他冷冷开口：“方助理。”
方赞翊脚步一顿，却没有回头。
只听得身后的诊室内，章甫荐冷淡地道：“我需要一个解释。”
方赞翊并没有立刻回应他。
章甫荐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诊室内干净整洁的陈设，意味不明地道：“一段医患关系的紧密，需要其他人的理解。”
如果以后再发生这种推门而入的事，他或许该考虑将门直接反锁了。
言下之意无需宣之于口，双方自然能够听得懂。
方赞翊还是没有出声，他随即抬步就走，不再理会里面的人。
章甫荐不疾不徐地站起身来，重新戴上眼镜，他身着洁白的褂衣，由内而外清冷的气质浑然天成。
可离开时的方赞翊心里就在想，这个姓章的并非表面那么温文尔雅，甚至，有些讨厌。
明谦光先一步赶到了务展所在的病房门口。
此时的丁富炎和金梅花已经与务展处于剑拔弩张的状态了。
上一回，丁富炎和金梅花回去后，两人大吵了一架。
金梅花从骂茗谦是白眼狼，一路骂到丁富炎全家祖宗十八代，丁富炎也不遑多让，两个人互相指责，大打出手，但事后晚上休息了还是躺一个被窝，合计着接下来该怎么办。
务展庆幸自己今天一有空就来医院，不然都无法拦住他们两。他当然不肯放他们两进病房胡闹。
金梅花的目的很明确，她也不介意此刻当众说出诉求：“从小吃我们的喝我们的，等着他工作以后尽孝，他倒好，先躺下了！哪有什么便宜都得他沾的？”
丁富炎在一旁装腔作势道：“你这么大声干嘛？有事我们进去说。”
金梅花翻了一个白眼：“不是你天天嚷嚷的话吗，难道换成我就不许说了？我告诉你，丁富炎，都这时候了你难道还想偏帮你的亲外甥？我这个当舅妈的这么多年来可没亏待过你的大外甥！你今天敢拦着我，我就先骂死你！”
丁富炎受不了她这种说话的口气：“你骂我的时候还不够多吗？金梅花你也就敢跟我叫嚣，这种时候怎么没见你朝外人动手了？”
“你以为我不敢嘛？”金梅花横眉怒目，“你以为我和你一个窝囊样？我今天就非进去不可！”
丁富炎毫不相让：“我窝囊？你可真会说笑话，你才是泼妇一个！”
两个人一边互相争吵谩骂，一边还能朝拦着他们不让进的务展发起进攻。
“我警告你，你这臭小子要是还拦着我们，别怪我们动手！”
务展抿唇不语，依然一动不动拦在两人跟前。
他记得很久以前茗谦就和他说过，自己的舅舅舅妈在家时常“混合双打”。
那个时候他不敢轻易问茗谦，“混合双打”指的是这两口子斗殴，还是指两个人合力打他。
而现在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就是这两个人扑面而来的戾气使他格外难以忍受心中怒火。
要不是他们名义上是茗谦的亲人，他是真的好想让他们滚。
“小白脸你还摆上臭脸了？”
说着，两人不约而同地想要动手推人。
一旁传来疾步而来的明谦光的制止声：“喂！”
他匆忙来到双方之间，说辞都是临时组织的：“你们、你们……”
早就在附近的医护人员见明总居然挺身而出乐于助人，都窃窃私语起来。
他们刚才没有出面打圆场也是有原因的，一则因为这两个来闹事的人的确是里面病患法律上的亲属，二则是因为他们在特级护理部工作，还从来没见过这种会当场撒泼的家属。
保安已经就位了，眼下明谦光忽然加入其中，医护们选择先静观其变。他们也怕惹恼了患者家属，引发本可以避免的医闹事件。
“你谁啊？别挡道。”
明谦光如今的穿着打扮，丁富炎和金梅花乍一眼看，没有认出来。
他们两人今天非进这个病房，谁挡道都不行。
“滚滚滚，再多管闲事可别怪我们不客气。”
明谦光快速说道：“你们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说吗？”
“你管得着吗？”
双方的僵局加剧，冲突一触即发。
明谦光挡在务展身前，丁富炎和金梅黄本来想要冲破务展防线的劲，直接全用在了他的身上。
“别以为我们不敢打你。”说着两人还真动起手来。
一旁的医护人员吓坏了，连忙上前劝说。
霎时间病房外炸开了锅。丁富炎和金梅花本就是不讲道理的人，他们双剑合璧似的动手推搡眼前的人，丝毫不留任何的颜面。
可他们的拳头刚触碰到对方的外套，都还没用劲时，明谦光突然“嗳呦”一声大喊，好像被打痛了似的，脚步不稳打着摆子。
“明总！”医护人员彻底慌了，纷纷拥挤上前，“明总你怎么样了？”
明总前段时间刚经历一起不小的车祸，身上还有伤呢，要不是执意提前出院，现在都还住在病房里，怎么受得了这样的攻击。
这下医护人员们都后悔了，他们实在没想到这对病患的家属会做出不管不顾的事情。
几个手劲大的医护人员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三下五除二掰开丁富炎和金梅花，着急忙慌地上前：“明总没事吧？”
要是真出了什么事，他们就闯了大祸了。
明谦光佯装捂住自己的胸口：“我的伤口……嘶！”
“快去叫章主任！”
几个小护士都吓懵了，连忙撒腿往后方跑去：“章主任！章主任！”
明谦光做戏做全套，捂住自己的胸口，看着眼前的两口子：“嘶……好疼……”
丁富炎和金梅花惊愕不矣：“我们没……”
护士长大吼一声：“我们都看见了！”
金梅花又惊又怒：“他、他碰瓷！”
丁富炎也不敢置信：“你怎么还碰瓷呢？”
明谦光碰的就是他们的瓷，不然他们就要碰瓷务展了。
他捂着胸口倒吸一口冷气：“我的伤口不会……”
护士长着急道：“快扶明总进去！”
众人急急忙忙就近安顿了明总，小护士也喊来了章主任。
章甫荐一进门，看见坐在沙发上明谦光，和其他闲杂人等。
这间病房章甫荐当然认识。
他默不作声地走到明谦光面前，看向其他人：“发生了什么事？”
小护士请他过来的路上当然已经简单转述过了。其实更准确来说，刚才明谦光当着他的面夺门而出的时候，他就已经是比更多人更早一步预料到了这种可能性。
但医者只有救死扶伤的使命，并没有居委会劝架的职责不是吗。
丁富炎这时候已经回过神来了：“医生，我们没有推他！”
护士长气得脸都红了：“你们还敢狡辩？”
金梅花烦躁地反驳：“没有就是没有！”
要不是听说这人是大老板，她真怀疑是哪里冒出来的小人故意碰瓷他们。
章甫荐都没有转头看他们，他只专注于自己主治的病人，冷冷开口道：“不如将病房腾出来？”
“不行。”一旁的务展终于开口了。他十分警惕，严正抗拒，“挪来挪去太不方便了。”
章甫荐让其他人先出去，然后他再次看向明谦光。
明谦光毫不犹豫地道：“我坐沙发就行了。”
医疗推车旁，章甫荐正要弯腰，他目光一撇，发现明谦光的视线一直在不远处的三个人那儿打转。
丁富炎和金梅花治不了碰瓷的大老板，还治不了孤身一人的务展？
他们索性趁人不备，直接将话说开了。
明谦光已经发现了，今天务展好像一个人过来的，病房里也没有王曹的身影。
孤身一人的务展实在有些难以招架这两口子，但是当他一听到丁富炎和金梅花提出的要求，顿时火冒三丈，再也忍不下去了：“你们疯了吗？”
茗谦只是还没有醒过来，他们两却想着要给茗谦做遗体捐献。
“他还活着！”务展语气都有些颤抖。
丁富炎闻言，稍稍朝病床上瞅了一眼，下意识不敢直视务展的目光，低声嘀咕道：“这种情况，跟死了也没差了。”
金梅花比他还直白：“躺下去浪费医疗费，你这小子不是说你们都没钱了吗？不如把尸体捐了。”
务展第一次感受到如此薄凉的亲情。他忽然发现，以前的茗谦并没有多加和他提起自己家里的事。
一开始他们两刚认识的时候，务展只知道他是寄样在亲戚家里的贫困生，后来两人毕业后，断断续续勉强能找到戏拍，精打细算之下也能在大城市继续漂泊下去，有了自己赚钱能力的茗谦也再也没有和他提过自己舅舅舅妈的事了。
如今看来，背后的一切并没有那么轻松。
务展眼睫微颤，遮盖着自己瞳孔中的情绪。
明谦光只一眼，就看得心疼不已。
他伤口上的痛是装的，但他现在的内心是真的非常不好受。
“明先生，”头顶上方忽然出现了章甫荐冷静的声音，“你还要看多久？”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不像丁富炎和金梅花刚才提出遗体捐献那样遮遮掩掩，而是清清楚楚地传入另外三个人的耳中。
后者不约而同地望了过来。
明谦光第一时间与务展遥遥对视。
正当他想要找一个自己“热心肠凑热闹”的理由时，务展忽然朝着他走了过来。
“章主任，明先生的伤口怎么样了？”他主动问道。
明谦光有些受宠若惊，眼睛都亮了起来。
章甫荐双手插兜，冷声回道：“你也看见了，这位病人讳疾忌医。”
务展深吸一口气，语气和缓地说道：“章主任快给明先生看看吧。”
原来他是变相感谢明谦光刚才的帮助。
确实，明谦光骗得了站得远的医护人员还情有可原，可就近的务展当然都把真相看在眼里。
明谦光低头轻咳一声。
不得不承认，自从他换了一个身份后，演技一定程度上也有些懈怠了。
而且他刚才为了护住务展而“碰瓷”的同时，也可以避开了和务展接触的方向，东倒西歪的时候都没有靠过去。
刚才骗骗别人还能凑活，但务展显然早已将他的作为看穿。
可这时，务展闻言后也微微蹙眉：“明先生？”
明谦光心中一软，鬼使神差般地依着他，自己伸手解开了外套。
可是，里面是凌乱的没有穿好的衬衫……
务展神色一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