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明最近常常做梦，梦里一片晦暗而醉人的酒香，像一股潮湿的雾气，缭绕在那间窖藏了无数秘密的酒窖中。他是梦中的主角，身上覆盖着迷离的光影，模模糊糊的酒樽玻璃映出他的轮廓。而他的目光垂落的地方，是一个女人，她的眼睛像一汪清澈的水，在幽暗的光线中，灵动得令人心碎。她不是吴立婷。

梦总是在他们四目相对的一刹那戛然而止。那种眼神交缠中传递的震动，像一根细针扎进他的灵魂深处，带着一种痛，又仿佛是一种无法言喻的呼唤。每次，他都会被这种震撼惊醒，汗湿了枕巾，连指尖都觉得冰凉。

他把脸埋进掌心，低低笑了一声，苦涩的气息在胸腔里回荡。可笑，荒唐。他杨明身边什么时候缺过女人？那些用香水和珠宝浇筑起来的温柔乡从来不是稀缺之物，但为什么，偏偏会梦到她？那个被他小心翼翼拒绝的女孩，那个他曾经害怕耽误而亲手推开的人。

他从办公椅上起身，走到落地窗前，窗外的城市灯火斑斓，像一张镶着金边的迷幻画布。他点燃一根烟，深深吸了一口，白雾从鼻息间缓缓吐出，带着一丝暖意，却远不足以驱散心底的冷。**这算是婚前忧郁症吗？**他自问，唇角冷冷勾起一抹弧度，像嘲笑自己，“嗤”，他低低笑了一声，**这应该叫婚前恐惧症才对吧。

桌上的对讲机忽然响了，秘书的声音从那头传来：“董事长，刘小姐到了。”

杨明眯了眯眼睛，目光忽然停滞了一瞬，随即丢掉手中的烟蒂，懒洋洋地坐回椅子，声音低沉：“请她进来。”

他又点了一根烟，习惯性地抬眼盯着门扉，等着她的身影出现。奇怪的是，他竟然觉得有些紧张。这种感觉很陌生，却又夹杂着几分期待。他不由得开始猜测，今天的她会是什么样子？每次她的出现，似乎都能让他看到点不一样的东西，而这次呢？

门把轻轻转动，随着门扉打开的声音，她走了进来。阳光从她身后斜斜地洒进来，勾勒出她纤瘦的轮廓。杨明不自觉地微微一笑，目光定在她身上。

今天的刘水漾穿着简单的T恤和休闲的七分裤，长发随意地绑在脑后，几缕碎发散落在颈边，显得有些俏皮。她没有化妆，脸上是少女般的素净，斜背的包鼓鼓囊囊，像个兴致勃勃的小朋友。和这个办公室里的精致环境格格不入，却又莫名地让人眼前一亮。

“你刚从郊游回来？”他挑了挑眉，语气里带着几分戏谑。

“不，是我们要出游。”她微微一笑，那笑容像窗外的阳光，带着一种天真的坦率，照进他心底某个阴暗的角落。

那一瞬间，他竟然感觉心口一震，像是被人不经意撞了一下。他知道，这种感觉很危险，但却忍不住想沉溺其中。哪怕只是一瞬间，也好。

他轻咳了一声，转移话题，“我们？我以为今天是来谈婚礼的。”他故作随意地提醒道，想要把自己从这危险的心动中抽离。

“是啊，”她点点头，走近了几步，毫不客气地拿起他手中的烟，捻熄在桌上的烟灰缸里，“不过谈之前，我们得先去一个地方。”

杨明怔住了，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敢这样从他手里抢东西，尤其是一个女人。更让他诧异的是，他竟然没有感到恼怒，反而觉得有些新奇，甚至——愉悦。

“烟抽多了不好，你该戒烟了。”她抬头望着他，语气里没有一点责备，只是淡淡的陈述，眼神却带着一种让人无从反驳的认真。

他耸了耸肩，露出一个无所谓的笑容：“你不讨厌我了。”这句话像是一句玩笑，但他的眼神里却多了一丝试探，甚至有些期待。

刘水漾的脸顿时红了，像是被他看穿了什么，她慌忙低下头，小声说道：“对不起，我不该打你那一巴掌，还骂你无耻。”

“或许你骂得对呢？”他扬了扬眉，笑容有些自嘲。是啊，对自己的婚姻毫无期待，却还在这里谈婚礼，这样的人算不算无耻？或许，真的算吧。

“不，我知道你不是。”她抬起头，目光直直地望进他的眼里，那眼神是如此的认真，仿佛要将他内心的每一处阴影都看透。

杨明心里猛地一跳，连呼吸都乱了几分。他不明白，为什么她的一句简单的话，竟然会让他觉得心悸。是因为她的接近？是因为她的注视？还是因为她的认真？

“你还不够了解我。”他笑了笑，刻意用嘲讽掩饰自己的失态。他抓起椅背上的外套，“走吧，你只有半个小时的时间。”

“半个小时？那足够了。”她扬起一个明亮的笑容，转身朝门外走去，步伐轻快，毫无犹豫。

杨明站在原地，目送她纤瘦的背影渐渐远去，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奇异的情绪。他努力说服自己，心底的骚动不过是因为新鲜。是的，只是新鲜感而已。他别无选择，也没有资格去拥有什么更多的东西。

但他终究无法否认，那一刻，他的目光追随着她的背影，像追随着一场他从未拥有过的梦境。

蜿蜒的山路像一条蛇，紧紧缠绕着起伏的山脊，冷风从山谷里翻涌而上，带着一种渗人的清冽。忽然，一辆重型机车在弯道处呼啸而过，低沉的轰鸣声在空旷的山间回荡，像是划破了一张寂静的画布。车身一低一倾，在几个险要的弯道处流畅地切线，滑出完美的弧度，竟没有半分迟疑。这番姿态，连职业车手恐怕也要停下鼓掌。

后方几辆汽车不甘示弱，油门轰得震天响，想要追赶这条在山路上如幽灵般穿梭的“怪物”。但很快，这些追逐的身影便被远远甩在后方，只能望着那越来越模糊的背影，在山路尽头消失无踪。有人停下车骂了一句：“疯子！”更多的司机却忍不住在心底默默赞叹那骑士的车技。

骑士一身黑色劲装，衣摆被风鼓动着，显得利落而飒然。头盔下的身影纤细矫健，分明是个女人。然而，最令人侧目的却是她后座上的男人——高壮的体格，宽肩窄腰，安全帽下隐约露出的侧脸线条冷峻而深邃。车队旁边的行人纷纷瞪大了眼，目光里流露出一丝难以掩饰的艳羡。这样的男人，这样的女人——他们并肩骑行的模样，仿佛是电影里走出的镜头。

“你还习惯吗？”刘水漾翻开头盔的护罩，风从她的脸颊掠过，带着几分凉意。她的声音扬高了些，仿佛要穿透飞驰中被撕扯开的空气。

后座的杨明没有回应。沉默像一块石头，压在他们之间。

“杨明？”她再次扬高了声音，特意拖长了尾音，带着一点调侃的意味，“你还好吧？”

仍然是沉默。

她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唇线勾出一抹淘气的弧度。她油门一拧，车速又猛地提高了几分，山路的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带着刺骨的凉意。尾随在身后的汽车影子早已不见，只剩下他们孤单的一辆车。

终于，后座传来一声颤抖的低喊：“停……停车——”

她的耳机里捕捉到了这飘忽的声音，却故意假装听不见，微微放慢了速度，扬声问：“你说什么？风太大，我听不到！”

“我说……停车！”他的声音中带着无可奈何的气急败坏。

刘水漾的唇角勾得更高了，眼中泛起一丝顽皮的笑意。油门猛地一催，车子在弯道上突然一压，车身险险贴近地面，发出低沉的摩擦声。她的膝盖几乎触到了路面，整个人像一把利刃，硬生生将空气劈开。

她感到身后的男人浑身僵硬，厚实的双手死死圈在她的腰间，随着每一个弯道的倾斜，那双手越收越紧，像是怕失去最后的支撑。隔着衣料，他的温度传过来，带着一种笨拙的温暖，轻轻攀上她的心头。

终于，机车在一个凉亭旁停了下来。那凉亭建在山崖边上，依山傍水，远处的景色开阔得几乎让人屏息。刘水漾摘下头盔，随手甩了甩长发，头发柔顺地散落在肩上。她转头看向杨明，嘴角扬起一个玩味的笑容：“到了。”

杨明已经迫不及待地跳下车，连带着摘下头盔，深深吸了几口气，仿佛要把刚才积压在胸腔里的惊恐一股脑吐出来。

“我没想到你的胆子这么小耶。”她抱着胳膊站在那里，语气轻快地取笑他。风轻轻扬起她的发梢，映着远处的山色，显得格外明亮。

杨明狠狠瞪了她一眼，语气却仍然冷静得像在谈判：“如果你指的是在闪车时几乎要摔下山崖，因为超车越线行驶差点撞上来车，还有在车阵中东钻西窜让我差点站到车上以免两脚被夹伤的话——那是的，我应该是满胆小的。”

他说得条理分明，甚至有些一本正经，但他的眼神里明显藏着惊魂未定的怒气。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个看似乖巧的小女人竟然有这么不怕死的一面。

刘水漾笑得更灿烂了，眼里却掠过一丝狡黠：“你说得太夸张了吧？我可是掌控得很精准的，否则你怎么可能毫发无伤地站在这里？”说着，她将安全帽随手放在车上，轻快地朝凉亭走去，还不忘回头朝他吐了吐舌头，俏皮得像个顽皮的孩子。

杨明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挑起眉，跟了上去，站在她身旁，眺望远方的景致。他侧过头，看着她被风吹得微微发红的脸颊，忽然说道：“下次记得提醒我，绝对不要再坐在你的后座。”

她回头瞥了他一眼，鼻尖轻轻一皱，嘴角噙着笑：“你以为我谁都载的吗？你可是第一个有这个荣幸的男人耶。”

杨明听了这句话，竟然有些恍惚。**第一个？**这个词像是轻飘飘地落在他心底，却激起了层层涟漪。他的唇角不自觉地扬起一丝笑意，低声道：“喔，那我该谢谢你了。”

她笑得眉眼弯弯，仿佛没听出他话里的深意：“不客气。”

他看着她脸上的笑容，心中忽然涌上一种奇异的冲动。他抬手放在凉亭的栏杆上，声音低沉而认真：“好了，我很想知道，你带我到这里来，到底有什么用意？或者说，有什么计划？”

杨明的眼神深邃，像是一片不见底的潭水。他知道，这样的注视没有几个女人能招架得住，而刘水漾也没有例外。她避开他的目光，咬了咬下唇，飞快地开口：“呃，我只是觉得，举办一场幸福的婚礼，应该在轻松愉快的情况下策划，所以我希望你可以放松一下情绪……才能更好地应付接下来的琐事。”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几乎听不见了，像是在心虚地掩饰着什么。

杨明看着她，唇边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你们饭店的婚礼顾问都这么尽职吗？连当事人的情绪和休闲都要兼顾？”

刘水漾被他看得心跳乱了几拍，连耳尖都微微泛红，勉强挤出一句：“当然……我们必须多接触当事人，才能根据当事人的性格策划最完美的婚宴嘛。”

“所以，你也会带立婷出游？”他唇角的笑意更深，语气里透出一丝戏谑。

她瞪大了眼睛，像只被踩到尾巴的小猫，急急忙忙地解释：“我、我跟立婷姐从小就认识，不需要那么多接触啦！”她说完转过头去，装作望向远方，但脸上的慌乱早已出卖了她。

杨明看着她，低低笑了一声，眼里却有某种说不出的情绪在悄然滋生。

“漾漾。”

杨明的声音低沉而平静，像一枚石子落入湖心，虽不见波澜，却击中了她最柔软的部分。刘水漾微微一愣，刚才还随意游走的目光倏然回到他脸上。她心底隐约升起一丝不安——他那样的神情，是带着些许挣扎的严肃，仿佛即将要说出口的话，会切断某种她不愿失去的联系。

“怎、怎么了？”她的声音轻轻颤着，脸上挂着一抹勉强的笑，企图用这笑容抵挡住将要袭来的冷风。

山风拂过他的侧脸，吹得他那原本紧闭的嘴唇微微动了动。沉默了许久，他终于开口：

“不要喜欢我。”

他的话很轻，却像一枚细针，不带声响，却精准地刺入她的心脏，扎得她瞬间屏住了呼吸。

他的声音是平静的，甚至可以说是温柔的，但那份温柔里，却藏着一种毫不妥协的冷酷。他知道这句话有多伤人，可他更清楚，如果此刻不让她受伤，未来她的伤口只会更深。与其让她沉溺，不如亲手拉她上岸，即便这一切会让她恨他。

刘水漾的眼神闪了一下，她的脸微微一白，仿佛刚才那阵山风将所有的血色都吹散了。她下意识地移开目光，不敢让自己看向他。她知道自己的情绪藏不住，一定已经写满了脸，她也知道自己此刻的样子有多狼狈。于是，她只能仰起头，勉强用轻描淡写的语气回答他：

“你已经告诉过我。”

这话既是提醒，也是自我保护。她希望这能让他别再继续下去，也希望这能为自己筑起最后一层防线。但声音出口时，还是不争气地颤抖了一下，像一片飘摇的秋叶，徒劳地挂在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