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曦年在这时错开了目光，不再盯着他看。

没了被审视的感觉，骆沉渔一瞬间轻松了起来，原本有些混沌的脑子又变得清晰。他打起精神，继续拼凑着句子。

折腾了半天下来，总共用掉了一小半石片。剩下的那堆，要么是骆沉渔同志实在不识字无法辨认，要么就是他记不清了。

零星的几个词组成了鬼王解双烬的个鬼简介。虽然简略，但好歹算有了个大致框架。

时曦年取代了骆沉渔的位置，开始在石片堆中挑挑拣拣起来，没一会他就摆好了那些可确定位置的名词，开始根据句子的完整性拼凑起完整的拼图。

骆沉渔在一旁看着时曦年慢慢拼出了一段文字。那人直了直腰，而后眉头紧蹙了起来。

“奇怪……”时曦年自言自语着，把石片从头到尾又点了一遍，连着读了一下段落内容，轻轻吸了一口气。

“怎么了？”骆沉渔看不懂其他文字的意思，但见那人脸色不对，不由得问道：“有错误的吗？”

“我说不清。”时曦年道。他站起身，开始按照顺序将石片一块一块地安装到石板上。

那些石片看起来很是光滑，也没有胶水之类的东西黏附在后面，却仿佛同石板有着天然的吸引力，一旦挨上去就紧紧黏住，不会掉落。

鬼王解双烬的生平介绍很简短，鬼符文只凑出来了四行文字。

时曦年把它们安好之后又检查了一下相邻石片之间的缝隙，确认不存在放错位置的情况，退后了两步，回过头来。

骆沉渔见他这副模样，知道定是出了些棘手的事，也跟着把文字扫了一遍，有些不确定地指着其中三个字问道：“我记得原文中……好像没有这些字形。”

那三个字位于被他误认成“鸡鸭”的“阵法”二字前方，应该是解双烬的死因。

时曦年见他这么说，眉头微微舒展了些许，道：“我从未在有关解双烬死因的记录中见过这个名字。”

名字？

骆沉渔心中涌起些不太好的预感，“……是谁？”

“温远尘，”时曦年看着他，“你那无尽道的师尊。”

“解双烬死于‘温远尘’设下的必死阵法中。”他翻译了一遍句子。

“所有与鬼王死因的记录中，从未出现过他的名字。”

买卖气运，设置必死阵法……骆沉渔在脑子里把“温远尘”身上的罪名过了一遍，隐约觉得有些违和。

但还没等他拼凑出对方的犯罪过程，时曦年又严谨地补充道：“此处文字为低级空间锁的破解位置，存在谬误很正常。”

低级空间锁的解锁方法是寻找同现实不符合的东西，思及此，骆沉渔满心的荒谬感才褪去了些许。

不可仅根据一面之词为他人定罪，他心想着，暂且放下了对师尊的怀疑。

捋顺了思路，确认了“温远尘”三字为破局点，时曦年便想上前触摸对应的石板。

骆沉渔还在想着关于远尘仙长的事情，见那人伸出了手，手先于脑子做出了反应，一把拦住了时曦年。

“你先前就是借着低级空间锁对我下了追踪术吧？”

骆沉渔刚抓上对方的手腕，便反应过来了自己在做什么。不过他脑子一转，迅速想出了缓解尴尬的方法，立刻开始了自己的质问。

“这还用得着我亲口确认吗？”时曦年对他的动作有点费解，撩起眼皮瞥了眼自己被抓的手腕，“松手。”

“你不怕淮间也对你下手？”没能成功把尴尬甩回宿敌身上，骆沉渔立刻换了个方式，学着对方方才“羞辱”他的方式把人往旁边一搡，“让让。”

时曦年顺势退了两步，看着他甩出红线勾在石板上，微微挑了下眉。

骆沉渔同时打开了仅自己可见的系统面板，随时准备点击“金刚不坏之身”技能，做好十足准备后他拉动了刻着“温远尘”姓名的石片。

起初整面墙没有任何反应，四周静悄悄的。骆沉渔正想着是不是一定要直接接触，那墙忽然缓缓滑动了。

墙向前移动了几寸厚，骆沉渔手下的黏滞感陡然消失，它加快了速度。

熟悉的天地倒转再次袭来，天光顿时千变万化，不知来源的风呼呼地刮过了他们的脸，风中似乎还夹杂着恶灵的私语。

时曦年伸手扯住了他的衣袖。

*

“跨过那道奈何桥，做鬼都不放过你……”

瘆人的小曲儿幽幽地绕在鬼耳畔，发音间若有若无的鬼气伴随着音调钻进了每一只鬼的耳膜，令鬼如痴如醉。

体态各异的小黑人扭动着身体舞着，脸上全都扣着一模一样的面具。

那面具看起来坚硬无比，应是类似于青铜之类的材料制成的，却随着鬼舞动的动作缓缓做出了某种表情。

他们亲眼看见一张面具原本僵硬着唇角，却在主人搭上另一个小黑人的手时改了模样。

它僵硬的嘴角慢慢向上提起，逐渐咧成了一个不怎么标准的微笑，露出了黑洞洞的口腔。

骆沉渔和时曦年脸上也扣着相同的面具，浑身裹着纯黑的布料，尽量伪装成鬼魂的模样。

周围的鬼都牵着手舞动着，他俩为了不惹人注意，也被迫牵起了手。两个人指尖全缩在袖口内，隔着布料虚虚勾在一起，勉强像个牵手的模样，垂着头在鬼群中挪动着。

“上碧落，下黄泉，你逃不掉……”

骆沉渔一听这小曲儿就想起来时曦年第一次见他时说的话，被曲里黏腻的情意劈了个外焦里嫩，差点把牵着的人甩去一边。

“这是什么地方？”

骆沉渔对这样的场景充满了费解——牵手跳舞的场景多出现于西方故事中，在现代小说中也有所现身，可偏偏最不该出现在仙侠背景的世界里——

但这是鬼门关，世上最离奇的地方。

“这是淮间的鬼王殿。”时曦年压低声音回答道，手指不情不愿地搭在对方的指尖，若即若离。

“淮间人呢？”他俩都从空间锁里出来了，这设局的人怎么反而迟到了？

“你想见鬼就自己去找他，恕不奉陪。”时曦年语气冰凉，藏在面具后的眼睛一直在观察四周的动向。

鬼王殿中“莺歌燕舞”，这有一群小黑人群魔乱舞倒也能解释过去。骆沉渔尽量控制自己不去听那首鬼气四溢的小曲儿，专注寻找着出路。

舞动的鬼群忽然间骚动了起来，黏腻的小曲儿骤然没了音。

黑漆漆的鬼们收了动作，井然有序地迅速变换着站位，安安静静地列起了队。

陡生的变故让骆沉渔来不及离开，他只得拽了时曦年一把，两个人缩进了鬼堆里。

“恭迎鬼王……”

“免礼。”

淮间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压下了众鬼细碎的声音。

骆沉渔没有回头去瞧那鬼的神色，只顾扯着时曦年不露声色地向鬼堆中间挤。

不过他本人个位数幸运值也是适时发挥了作用，淮间一眼扫过来，几乎没两秒便轻松认出了企图蒙混过关的两个人。他瞬间停步，下一秒那柄熟悉的“毛衣针”向着他俩飞了过来。

骆沉渔迅速侧身让过，早已准备好的红线被他顺势甩了出去。

他们谨慎地同淮间保持着距离，毕竟身在对方的地盘上，他俩但凡被鬼气喷上一口都会半死不活。

方才跳舞的小黑人们全都四散逃离，光线太暗骆沉渔看不清它们逃去了哪里，只见方才熙熙攘攘的鬼王殿霎时间只剩下了他们仨。

时曦年的暗器和剑都无法对刀枪不入的淮间造成伤害，一时间竟有些被动。

骆沉渔提前留了个心眼，早在开锁出门时就已装配好了技能“傀儡心脏”，就在这时派上了用场！

前前任鬼王淮间成了他新技能的第一位体验者。

第一下骆沉渔没能掌握好力度，掷出的力度小了些许，只击落了飞来的“毛衣针”。

身在自家鬼王殿，淮间可动用的花招数不胜数。那毛衣针顶多算个开胃菜，一时间各种暗器、符咒、卦阵都冲着他俩不要钱地砸了过来。

时曦年甩开了骆沉渔无意识抓紧的手，拔出佩剑弯下身。

在这种场合他与对方总是会有着宿敌之间不该出现的默契，他们都对彼此能动用的招术过于熟悉，也就极为默契地替对方留出了可发挥的空间。

骆沉渔一击不成立马再来，这次甩出的东西在红线的牵引下成功砸中了淮间的胸口，发出一声闷响。

淮间刀枪不入，因此一向对这种袭击不怎么关心，还以为是对方丢来的小石头，刚想启动地上的阵法，却忽然发现肢体不再受自己的控制了！

他被迫站直了身，左臂以一种极为别扭的角度抬了起来，手指一松，毛衣针顺势坠地。

骆沉渔第一次担任“操偶师”的工作，动作生疏，本想牵着淮间去关闭某个阵法，却一时操作不当，把前前任鬼王右腿生生拔到了空中，强行表演了个一字马。

淮间木着脸被他摔在地上，争夺起身体的支配权来。

一会儿骆沉渔占上风，鬼王被他提溜着脸擦地“行走”；一会儿鬼王夺回肢体控制权，也不顾形象地向前一扑，以头抢地硬生生撞破了脑门。

血从他前额流了出来，润湿了地上的祭文。

血色祭文一亮，淮间俯卧在地正要勾唇微笑，身体的支配权又一次被夺到了他人手中，鬼王身不由主地扮演了个人形拖把，将血迹擦了个干净。

祭文还没来得及有动静，又被迫沉寂了下去。

淮间方才弄出的那些花招也被时曦年悉数破解，斗了半晌下来只有鬼王在用身子来回擦地，他俩倒是一根毫毛都没伤到。

原以为此场活人必胜，骆沉渔牵制淮间的红绳却在此关键时刻啪地断裂！

失去了控制的鬼王一头栽回了地面，下一秒又原地跳了起来。

他捡起毛衣针，却没有再次投掷，反而在自己前臂用力一划。

骆沉渔还在震惊于关键时刻掉链子的傀儡心脏，没注意到对方的动作，原本待在他身后的时曦年却脸色一变，跳起强行将他一把按在了地上！

两个人摔在一起，下一秒冰凉的黑色雾气便侵袭了过来，一瞬间灌满了两人的鼻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