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见那解双烬——”
熟悉的名字贯耳,时曦年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侧过头移开目光。
初入鬼市集,整条街道全是亮着灯的魂魄交易点,商贩众多却没有丝毫新意,说的话颠来倒去也都是“骁勇善战”、“味美价廉”之类的词,都是推销语,没有任何参考价值。
隔了道识人古镜,鬼市集或许是经历了一层筛选,路旁的设施也陡然不一样起来。
那喧嚣的中央,是一方小小的木台。一只扣着夸张面具的鬼坐在台上的凳子中,翘着二郎腿仰躺在椅背上,单手举着一个小本子。
“且见那解双烬腰间挎着长剑,剑尖淅淅沥沥地滴着血,地上搠着一颗血不拉胡的人头。他抬脚将人头踢到一旁,剑在空中一挥,血液顺势便溅在了离他最近的人衣裳前襟上。”
“他呵到:‘还有来送命的吗!’”
“周围鬼喏喏不敢做声,哆嗦着身子向后缩去。就在大家都以为解双烬将取得这场对决的最终胜利时,忽然有人从人群后方甩了个面具来,正敲在他的后脑勺上。”
“那剑修猛地回过头去,缀在他耳垂上的两片暗红色的羽毛也随之一甩,划出一道弧线——”
“抓住他们!”
骆沉渔正听着故事听得起劲,那讲故事的鬼却忽然间跳了起来,抬手对着他和时曦年的方向一指,手中攥着的书猛地掷了过来!
骆沉渔下意识去摸自己耳侧挂着的花羽,刚一抬手猛然反应了过来:他们忘记蒙住头脸了!
方才一路上他和时曦年都用黑袍上的布裹着头脸,完美融入了路过的诸鬼中,毫无破绽。
但为了方便识人古镜识别他们的身份,那时他们短暂脱下了蒙脸的黑布。本想识别完了就再遮上,但时曦年出了点小岔子,两个人又各怀心事,竟都忘记了挡脸!
那只话本子向着他俩直飞而来,骆沉渔下意识甩出红线格挡,却见那鬼透过面具的孔洞露出了得逞的笑——
“唰”地一下,他和时曦年同时原地消失。
*
身为空间锁常住户,骆沉渔对这一套流程已经走得很是熟练,落地站稳睁眼,迅速分析起眼下的情况来。
这是什么地方?
——低级空间锁。
谁把他们弄进这个地方的?
——鬼市集上的说书鬼。
对方为什么选择抓捕他们?
——提到了解双烬耳上缀的羽毛耳饰,正巧他们也带着同类型的花羽,就被扔了进来。
那鬼用什么东西开启的空间锁?
——话本子。
把问题分析了一遍后,骆沉渔紧皱着眉头,打量起眼下的环境来。
系统同他说过,这初级空间锁的破解关键在于寻找“不同点”——可这鬼地方,他实在是说不出所谓的“相同”与“不同”来。
这地方的存在显然超出了人世的范畴,不符合任何科学规律,他一睁眼就出现在了这个完全密闭的空间里。
四下里全是一模一样的石壁,没有窗户或者门,只有不知来源的光铺盖在整个空间中,让他勉强看清四周的环境。
时曦年去哪了?
携带着主角幸运光环的男主消失不见,于是倒霉鬼骆沉渔又恢复了一个人破局的困境,他嘟嘟囔囔地骂了句做局人,开始观察墙壁。
系统508说过,初级空间锁的作用不是为了困人。它有着特定的机关开合方式,不存在所谓“死局”一说,纯粹用来耽误时间。
——说书鬼把他们关进这里是为了什么?
是拖延时间吗?
骆沉渔不知道对方拖延时间是为了什么,因此迫切地想要解除空间锁的限制,脱离陷阱。为了看清石壁的纹路,他凑了上前。
这石壁像是天然而成,没有经历过人为加工,表面坑坑洼洼,沟壑纵横。
骆沉渔原以为这些纹路是某种文字,仔细端详了半天,最终不得不放弃了这种猜想。
如果这些印记真的是某种文字的话,那么使用文字的种群恐怕还有些欠开智。
他百思不得其解,刚想按照顺序去观察临近的那面墙,忽然心中一动,冒出了些荒唐猜想。
怕待会就忘记了猜想内容,他便立即循之转身,去观察对面的那块石壁。
倒霉鬼骆沉渔原本不怎么抱希望,却在目光扫上石壁的那一刹睁大了眼睛,几乎有些不相信地回头看去。
果然,两面相对的墙上出现了几乎镜像的花纹!
这些纹路单看没有任何线索,合起来却很明显地说明了情况:当一方凹下去的时候,另一方必然有一个走势相同的凸起图案!
骆沉渔脑子里顿时蹦出一个设想:如果把其中一面墙拉动过来,是不是能与相对的壁完全吻合……
他怕这只是个例,于是又挑了几处地方观察了半天,连带着剩余的两面墙也观察了一番,最后确定:
只有他方才看过的两面石壁能够贴合,而另外两面不能做到。
猜想已成,骆沉渔没工夫犹豫等待,直接抬手甩出了姻缘一线牵。
绳子前端稳稳地扒在了墙壁表面,随着拉扯力度加大,那面看似不可移动的墙竟开始向着他滑动了起来——
两边的墙随着受力墙的滑动也逐渐倾斜,一个可供人通过的缝隙就这么露了出来。
出了一个密室,又进一个密室。
这次骆沉渔摸清了套路,直奔墙壁花纹,不多时又找出了正确位置,再次如法炮制。
密室一个套一个,门有时在前方,有时在左右,骆沉渔机械地重复着认花纹、拉墙、钻缝隙的工作,险些把自己绕晕。
不知走了多久,骆沉渔第无数次对着墙壁甩出技能。
不过这次红线还没来得及挨上墙壁,那墙就莫名其妙自己滑动了起来,敞开了一道缝隙。
姻缘一线牵没及时收回,向前一扑,缱绻地挂在了一个人的手腕上。
那人也没料到摸个墙能摸出来一根红线,下意识回击,刚烧起来的火又被他凭空捏灭,紧接着时曦年带着疑惑的声音透过缝隙传了进来:“……骆沉渔?”
险些用出“胸口碎大石”的骆沉渔也跟着舒了口气,起身推开了石壁,走到了时曦年的空间中。
或许是一个人待着让那人冷静了不少,原先满怀恨意的情绪又被他收了回去,此时正低头端详着腕上的红线。
见骆沉渔走出来,时曦年问道:“你这又是从哪学来的招术?无尽道不教这些歪门邪道。”
骆沉渔不想跟他废话,手指一勾想抽回自己的线,那人却提前洞悉了他的动作,先他一步扯住了线头,顺着望了过来。
“你躲什么?”
骆沉渔面对着这种充满探究的视线总会浑身不舒服,他使劲拽了一下,强行将红线从对方手中夺了回来。
线在时曦年指尖划过,他拇指按了一下,没捏住,倒也没恼,眼中的探究感更加深重,像是想把这位不知来源也不知真实姓名的人彻底看穿。
骆沉渔刻意避开他的目光,绕开他走了过去,看向面前的东西。
时曦年所在的空间比他方才的“密室”大上数倍,墙壁上挂着一个平整的板子,地上散落着些石片。
除此之外,也没有任何出口。
时曦年走了过来,“这里需要‘拼图’,你有见过这些拼图吗?”
“什么拼图?”涉及到解谜,骆沉渔暂且把对宿敌的意见收了回去,公事公办地问道:“要多少?我去找。”
时曦年弯腰拾起一块石片,展示了一下,“你那边墙上应该有这些东西,撬下来就可以了。”
骆沉渔垂眸一扫,一声不吭地又钻回了来路。他一边搜寻着拼图类似物,一边心中疑惑大盛。
时曦年给他展示的石片并不是没有花纹,其中一个面上划了些印子,组成了一个笔画崎岖的符文。
——和“沈怀佑”供奉邪神的祠堂墙壁上一模一样,都是鬼界的文字。
那时曦年没在原地闲着,也跟了进来。
两个人一声不吭地有些诡异,骆沉渔干脆把那人当成了百科,问道:“为什么是初级空间锁?”
宿敌之间有种诡异的默契,时曦年从他简短的话中迅速领会了他的疑惑,道:“应该是淮间的吩咐,待会我们出去应该会直面鬼王的巢穴。”
“什么?”怎么又是那只鬼?
“淮间应该是猜出我会跟进来,”时曦年进一步解释道,“就顺便设局把你也给抓了。”
设局?
“你提前知道会被抓吗?”骆沉渔有些费解地问,他一时间想不通这人为什么要自讨苦吃。
“淮间的空间锁直通鬼门关内部,无需经过魂魄纯净度检验,不用白不用。”
感情那淮间千辛万苦搞出来的空间锁,其实是时曦年他老人家躲避“安检”的绿色通道?
不过仔细一想,这答案荒谬中竟带着一丝合理。
毕竟他们没亲自经历过以活人状态闯鬼门关的事情,谁也不知道如果被当场识破身份会经历怎样可怕的事情。
反观空间锁——除了解法恼人、耽误时间以外,甚至没有性命之虞。
可不妙哉。
没想到这时曦年竟直接把算盘打在了反派身上,骆沉渔一边心里琢磨着此人脑回路,一边抠着墙上的“拼图”。
这些“拼图”和现代不太一样,并没有凸起凹进的契合点,全都是方方正正的模样,不过细看倒又有些讲究:它们每条边偏转的角度都有着细微的差别。
如果不把它们放在正确的位置,这些拼图间就会出现重叠或者空隙。
时曦年翻看着那些石片,忽然问道:“你还记得祠堂墙上写了些什么吗?”
“记不太清了,”骆沉渔不能把墙上文字全部认出,因此记不清很是正常,“这里也一样吗?”
“我觉得有可能。”时曦年垂下手,食指推着三张薄薄的石片放在了地上,他用指尖挨个点了一遍,道:“这是‘解双烬’三个字。”
“你试试能不能想起来些内容?”宿敌彻底收起了锋芒,开始尝试着与他谈合作,“这样我们拼得快一些。”
“我想想……”骆沉渔扒拉出来了那些被他当成“参考文献”的符纸,逐字逐句地看了过去,开始回忆起来。
“解双烬,……天地……剑修。”他磕磕绊绊地凑出了第一句,指了指笔画像“欠走”的符文,“这几个在开头。”
时曦年没有出声打断他,依着他的描述找出了另外几个石片,逐一摆放了出来。
“火……什么,死于……鸡鸭……”骆沉渔边读边想笑,他当时没认出那两个字的真实含义,却记住了其字形,还为“欠揍”同志编撰了一个被鸡鸭撑死的结局。
时曦年随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拾起了“鸡”和“鸭”两块石片,叹气道:“……这是‘阵法’。”
“无所谓。”骆沉渔有种上学时被老师盯着写数学题的感觉,顶着宿敌的目光硬着头皮展示着自己的翻译成果,没说两句便感觉自己浑身冒汗,丢脸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他几乎快要受不了这种焦灼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