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嘘……很晚了将军,睡吧。”秦羽凉用手堵了他的嘴,轻车熟路把头埋到他脖颈间,这时候柳瞑凤应当还没有日日熏着梅香,身上是一种刚干净的,皂角的味道。
他可喜欢得不得了。
“今日除夕,为什么不与将士们守岁摸到我这里?”可柳瞑凤战栗着仍非要捡回声音来质问他。
原来这个时空今日也是除夕?难怪他方才就发现外面不怎么安静。秦羽凉本来也没那么困,若今日不糊弄过去只怕他的小将军立刻就要掏了绳子出来将他捆了带下去审。柳瞑凤本就辛苦,怎么能连累他半夜睡不了觉呢。
“将军早早回了营帐,只有此时来找您不会被人注意。”也多亏了柳瞑凤话里信息量够多。
“你很困了?”
“是的,将军——将军日里操劳,方才看着也是极困倦的样子,不是吗?”
话是这么说,可柳瞑凤分明看见眼前这个人半阖的眼眸在这黑夜里过分亮堂地发着光。
“睡觉就睡觉点我的穴还抱着我做什么?”
柳瞑凤一定不会知道,他像一只小猫一样小心翼翼试探的样子有多可爱。
被他的小将军审问是必须要提起一百二十分警觉的,毕竟很明显柳瞑凤现在怀疑他不是一点两点:“将军难道忘了?我小时候就喜欢抱着您睡,您总是很乖,可清儿会半夜来捣乱,有一回我不慎碰到了他他就僵在原地动不了,后来还是莹姨来解的围,我就学会了。”
柳瞑凤沉吟片刻,显然对他这段叙述中的真假又有了判断。
不过当然没关系,毕竟关于柳瞑凤童年的只言片语可是接近二十年后他亲口说的,如假包换的好吧!
“那轮到我问将军了吗?”不过呢,柳瞑凤过目不忘,他还真怕这个人一不小心把思维捋顺了发现他到现在没说一句真话。
“嗯?”柳瞑凤似乎对于他敢说出这一句话不可置信。
“第一,我走之后,你过得还好吗?”
“嗯……挺好的。”柳瞑凤没有抬眼去看他,从秦羽凉的视角看过去,软绒绒的发顶之下是做贼心虚的低垂眉眼,虽然在说谎,但看着就是很乖。
“第二,将军这几日,是真的一点都没注意到我吗?”
这次柳瞑凤抬起眼来看他了。眼前的男人面部线条硬朗流畅,剑眉星目成熟且富于侵略性,那双黑紫色的眼睛深邃得可怕。应该是让人过目不忘的俊颜,怎么就……没有印象呢?
“……对不起,焕哥哥……”
“没关系,你可以遗忘关于我的过去,但从今天起请记住属于你我的当下与未来,好不好?”
柳瞑凤没说话,秦羽凉就兀自说下去:“最后一个问题,怎么不和将士们一起守岁呢,将军?”
“你自己不都说了。”柳瞑凤没看他,“我困了。”
“困了就睡吧。”秦羽凉抱着他的手不自觉收紧了一些,“我在这儿,将军不必守岁,必定平安康健,岁添欢喜,一生无忧。”
他怎么就嘴那么欠呢。
方才忙着堵住小东西的嘴和脑子,一时竟没想到,柳瞑凤他此时分明是个外热内冷的性子。这种喝酒谈天的社交有一个穆鹤云就已经够他心烦,怎么可能愿意再多那么多。
若鬼神有用,那人间又怎会有别离,怎会有忧惧,怎会有悲怆。
若守岁有用,那柳瞑凤……又怎会是柳瞑凤。
秦羽凉爱的是柳瞑凤的全部,包括他的滚烫,自然也包括他的冰冷;包括他的坚硬,自然也包括他的柔软。
“嗯……晚安。”柳瞑凤听着这个人一句没什么水平祝福,莫名觉得自己寒窗那么多年的墨水都没了用武之地,心底突然闷闷的,他最终也没能说出什么来。
“晚安。”
“嘭—————”
骤然一声巨响,帐篷上映出了五彩的光。紧接噼里啪啦四下响起了火星爆裂开的声响,人们在互相道着新年快乐,暖融融的氛围里,是亮如白昼的夜。
“将军,新年快乐!”“将军!新年喜乐!”“将军将军………”不知谁带起了头,他们对着帅帐一个劲儿地喊,一副誓死要将那将军吵醒的样子。
柳瞑凤还蒙着,就被秦羽凉抱起来捞出了被子,半推半抱地将人带出了帅帐,在柳瞑凤茫然的神色里,一朵小型的烟花骤然在他面前炸开!
金灿灿的烟花照亮了那张年轻的昳丽的脸,滚烫火光点亮了那双古井一样幽深的眼眸,直到星星点点的光消散在夜色里,那少年的脸上是前所未有的懵懂与烂漫。
“新年快乐,诸位。”他轻轻地说,没有来用手去拢那消散在烟尘中的火星。
秦羽凉忽然不知道从哪个角落窜出来,抓了柳瞑凤一只手举起一坛酒水,高喝一声:“将军说,新年快乐,诸位!一愿家国永安盛世康衢,二愿岁在今朝平安喜乐,今夜我军中猛士儿郎开怀畅饮,不醉不归!”
“好!”“好!”“将军威武!”“将军威武!”“新年快乐!”
得他这一句,众人立刻欢欣鼓舞,沸腾着漫天喝彩欢呼声,当即火光更盛,欢声雷动,遥相望着远处的城郭不遑多让。
“你怎……”“还有第三愿,将军。”
柳瞑凤看着眼前的人,半张脸浸在漫天的喧嚣与热络之中,弯着一双动人的星目,盛满的爱意之上,是他的影子。
“你说。”
“伏愿郎君千岁,一生康健,无忧无灾,斯人常伴,余生欢喜,岁岁安康,长乐无央。”
*
“发什么呆呢?”柳瞑凤的声音将他拉回了现实。
秦羽凉看着手中刚写下的心愿,一阵恍然。
眼前这个眉宇有冷气,却不曾被岁月蹉跎满心热忱的,是三十多岁的柳瞑凤,他的爱人。
秦羽凉舒展眉眼,极快地轻吻了吻柳瞑凤脸颊,不等那人反应,凑到他的耳边想说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似的压低了声音:“没什么,想你了。”
“没正形的。”柳瞑凤当即脸一红撇开脸去不看他,可哪怕如此他们的一只手始终紧握,不曾松开半分。
秦羽凉忽然开怀大笑起来,紧接凌空而起,将方才书写的心愿系在了最高的枝头。
他摘了一朵开得极好的梅花,落地时自然而然插在了他的爱人鬓上。
柳瞑凤怔愣片刻,紧接将眉一拧佯作生气:“那我的呢?”
那双冻得略微发紫的手中,赫然是一块红色的小小木牌。
秦羽凉当即蹲下:“先生骑在我肩上。”
“不行。”柳瞑凤弯着腰对着他的脸揉了揉,“那样不够高。”
秦羽凉会意,将柳瞑凤揽入怀中打横抱起———比那少年人略多一点分量,是在他的爱里新长出的血肉———衣袍猎猎作响,另一侧的高枝上,柳瞑凤小心翼翼系上了那枚红色的小小木牌。
秦羽凉知道柳瞑凤写的什么。昨晚沐浴完柳瞑凤已经睡着了,他正好看到摆在桌上的红色小木牌没来得及翻面,除了最后一句没那么冗长,前两句就是他在军营里说的那两句。
夜空猝然炸开数百绚烂烟火,照得整个夜晚亮如白昼,爱人的眸中的温情与缱绻分外清晰。
“你写的什么?”柳瞑凤搂着他的脖子,声音很轻。
“说出来就不灵了,先生。”他笑得很温柔,“澈儿写的什么?”
“说出来就不灵了,小兔崽子。”
秦羽凉又笑起来,低下头在他的脸上胡乱啄了一阵:“那我们约定好了,都不能说。”
柳瞑凤唔了一声,靠近他的怀里:“那行吧,我们回家。”
“嗯,我们回家。”
秦羽凉回过头,最高的枝头,他的红色小木牌在风中晃呀晃。
那上面写的分明:
“愿吾爱瞑凤所愿如舟,万山不阻;所行如矢,一往无前;所爱如是,偕老靡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