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完年，郑怡禾就开始准备会考，还好，她底子扎实，不怎么费神。
某天放学时，方老师让她等会儿，帮忙把作文本搬去办公室。
郑怡禾猜老师有话跟她讲，因此也磨磨蹭蹭。
等人都走干净了，方老师才从教案里拿出张报名表来，是省里作文比赛。
“上周教育局发了通知，一中确定要参与援藏计划，小禾，你知道这意味这什么吗？”方老师语重心长，“意味着全市学生要争取剩下的名额。”
郑怡禾算了算，她在市里联考里排名前百分之二，也就是第三四百名的样子，放了心，乖巧地点头。
方老师却说：“你很危险啊，是不是以为在前五百名就够了？小禾，一中还有对地方乡镇的帮扶计划，每个村每个镇都要分一些指标，剩下的才是市里孩子抢的。”
“比方说去年，除了一中分过来的指标，我们学校只有一个同学是通过考试录取的，小禾，一样的教育条件，你觉得自己能比前人优秀吗？”方老师举了个具体的例子，“你们这届难，我们老师推测，如果走指标，我们学校只能分到不到十个名额。”
常年在十名左右徘徊的郑怡禾有些无措。
方老师又安慰了她，将报名表递给她，讲了降分录取的事。
“太赶了，你应该初一就开始准备的，现在又要会考，又要比赛。不过也比到了初三才开始好，初三更忙。”方老师说，“不是我不跟别人讲，而是只你一个在这方面还有点灵，我们学校就两个名额，另一个给了118班的张晗。这种事，不能参赛的怎么看参赛的，没得奖的又怎么看得奖的？你嘴严点儿”
郑怡禾点点头，将报名表收进书包，谢过了方老师的好意。
方老师自己把作文本抱走了。
等方老师走出教室，郑怡禾去关门窗准备回家，一回头发现后门夹角里站了个人，她吓一跳。
听见没声了，梁雨才从门后走出来，看见是她，郑怡禾缓和神色。
她不满道：“怎么每次都是你？”
梁雨挑挑眉：“换别人听到你就开心了？”
“怎么会。”郑怡禾背上书包，“正好，我妈单位里发了虾，说要留着请你吃饭，你什么时候有空啊？”
“随时啊，要去我现在就能去。”梁雨帮郑怡禾关好教室门窗。
郑怡禾锁门，把钥匙递给梁雨，她不用搭椅子，手一抬就放在了门槛顶上。
郑怡禾有些羡慕：“你好像长高了。”
“你也不很矮，”梁雨故意比了比。
楼下，梁载煜等得不耐烦，在按喇叭。
梁雨在走廊上大喊：“知道了，就来！”
郑怡禾善解人意，推测梁载煜要带她去吃饭，肯定是梁雨又不肯，于是说：“还是明天再来我家吃饭吧，给你陈阿姨一点备菜时间。”
梁雨走下楼，重重哼了声：“那我白等你那么久。”
郑怡禾替梁载煜说话：“梁叔叔肯定是有正事才找你吃饭的，别让客人空等”
“我知道。”她闷闷不乐，“我就是不高兴。”
郑怡禾眨眨眼：“我知道你怎样才会高兴。”
不等梁雨发问，她就公布答案：“我家装电脑了，今天通网，晚上就能跟你聊天啦！”
梁雨真心笑出来，又有点不甘：“我明天要吃三鲜丝，你要跟阿姨讲哦。”
郑怡禾点点头，把梁雨送上车，婉拒了梁载煜的邀请，自己坐公交车回了家。
做完作业，她掏出生物资料背诵，郑家旺陈念相继回来。
陈念脸色疲惫，问：“你喊梁雨了吗？她怎么说？”
郑怡禾点点头：“明天来，她说想吃三鲜丝，梁雨说你做的比星级餐厅做的好吃，清甜爽利。”
她加了一些具体的评价。
陈念果然得意起来，脸上的倦色都抹平几分。
郑怡禾再接再厉：“老师让我参加作文比赛，给了我报名表，全校只有两个名额。”
陈念哼着歌做饭去了。
郑家旺掐了烟，问：“就两个，那梁雨拿到没有？”
郑怡禾心下有点不舒服，但她还是说：“没有，梁雨理科比较好。”
她想了想，补充：“梁雨每次考试都比我高几名，她很厉害的。”
郑家旺心下舒爽：“一时的成绩算什么，老师认可你，你就比她厉害。来，苗苗，试试新电脑。”
郑怡禾不好答话，坐到桌前按照教程链接网络，网页打开的那一刻，郑家旺搂过她狠狠亲了一口，道：“不愧是我的宝贝女儿。”
郑怡禾偷偷抬眼看了看父亲，一点甜意在心中蔓延。
郑家旺说：“苗苗，郑怡禾，小禾，不愧是老子的种，等下教爸爸怎么看股票。”
陈念听到了，大着胆子轻呸一声，郑家旺也不在意。
郑怡禾下载了□□，这社交软件刚兴起的时候小学同学就帮她申请了号码，但是郑怡禾除了去网吧打作文时偶尔登录基本上没怎么用过。
网名是小时候师青给她取的英文名：ally。
那时候师青问她喜欢哪本故事书，可以拿主角的名字作英文名。
她说喜欢小美人鱼，师青说那你就叫爱丽儿，她又说喜欢梦游仙境，师青说那不是同一个人，梦游仙境的是爱丽丝。
郑怡禾迟疑不定，师青是风风火火的脾气，大手一挥：“那你就叫爱丽，后边接什么等你长大了再决定。”
所以她就叫爱丽了。
她给梁雨发了条消息：“hi”
梁雨的网名是小小的我，还有点可爱。
陈念饭做好了，喊爷俩吃饭，郑怡禾关了屏幕。
——
暮色四合，梁载煜的车极速驶进鹤雅芳轩，他还没开进地下车库，梁雨就在狂拉车门了。
梁载煜锁死门窗，生怕她从车窗里摔出去，还得稳着方向盘，口里却道：“姑奶奶，你安分点儿，摔跤就知道痛了！”
梁雨瞪着他。
梁载煜知道她真生气了，一迭声地道歉。
梁雨理也不理，等车停好，一甩车门就跑回家。
梁载煜没赶上电梯，梁雨进家第一件事就是推沙发去抵门，奈何沙发太重，才推到一半梁载煜就到家了。
梁雨一指大门：“你滚！”
梁载煜举手告饶：“我滚我滚，我先把沙发推回去再滚行不？”
小姑娘气急了，跳着脚要回房，结果被沙发扶手拌了一下，梁载煜险险去扶，她一手甩开，冲回自己房里。
梁载煜认命地把沙发推回原地，出了门，给林渊打了个电话。
梁雨一接到林渊的电话就哭了。
“好了点点，别哭了，别哭了。”林渊在那边手足无措地安慰。
梁雨用手背摸了摸眼泪：“三多，他们欺负人……”
林渊沉默不语。
梁载煜生意做起来后来往的人不少，但梁雨还小，不怎么见人，要说有谁能把她气成这样，要属当年抢了林渊名额还要摆鸿门宴的那户了。
说来招笑，那户人家姓文。
本来是萍水相逢，首尾都抹干净了的事，那文家不知是心虚还是什么，听说林大伯高迁，居然又打听起林渊来。
得知林渊有了好去处，他们心下只怕有疙瘩，说什么也要喊当年两家人再吃个饭，谁都知道这是杀威棒了。
文夫人自然文绉绉的，问先前那个梁点点多大了？
梁二嫂陪着笑说孩子还小呢。
文夫人却佯装惊讶：“看起来和大人一边高了，还小啊？”
于是众人都看向梁雨。
梁载煜给她倒了个杯底：“点点，给伯父伯母问好。”
再具体的事梁雨记不清。
总之，当年没喝的酒，梁点点一口闷了，当年没说出口的话，梁点点一五一十地说了。
修出来的场面人都笑呵呵的，只有林渊的妈妈苏诺几乎拿不住杯子。
梁雨倒是很安静。
等梁雨坐上车，梁载煜开出去老远了，她才问一句：“为什么给我倒酒？”
梁载煜说：“点点，你都长大了。”
“为什么不让服务生给我倒？”梁雨语气尖酸，“你怕我不喝，你怕丢面子，对不对！”
少女声音尖锐刺耳，梁载煜哑口无言。
梁雨哭着说：“三多，他们欺负我，不对，他们想欺负你……”
她不停地说，他们欺负人。
林渊安慰半天不得要领。
梁雨哭半天哭累了，蹦出一句：“林渊，你欠我的。”
“我欠你的。”这会儿就是梁雨要林渊学夸父逐日，林渊也得开始做热身运动。
梁雨又抽搭起来：“但我不要你记得，我也不要记得。”
林渊胡乱应了。
“我长大了吗？”梁雨问。
林渊不知该说什么，只嗯了一声。
“我都长大了，不许喊我小名了，以后喊我梁雨。”梁雨品味了一把，觉得有些疏远，“还是叫我小雨吧。”
林渊跟不上梁雨的思路，喊了一声小雨。
梁雨想到什么，又笑起来：“那我可以继续喊你三多吗？可以吧？你说了，你欠我的。”
林渊已经被玩弄得团团转，通通答应。
“你什么时候回来？我想杜辛悦了，也不知道他在北京过得好不好，还有薇薇姐，听说她又把男朋友踹了。”
有人喊林渊集合，林渊按住话头：“我也想你，想你们。今年夏天我有几天假，到时候我给你带礼物。小雨，去洗把脸睡一觉，什么事都完了。”
梁雨发泄完，激素水平回落，只觉得心口空荡荡的。
但她懂事，说：“嗯，你去忙吧，拜拜。”
通话到此为止。
她无事可做，又不想写作业，突然想起放学时郑怡禾的话，登上□□，果然看到了她的留言。
【小小的我：在吗？
ally：在。
小小的我：太好了，我有一个决定
ally：嗯？
小小的我：以后不许叫我点点了，我长大了
小小的我：给我想个新网名吧
ally：。。。
ally：好。
ally：什么思路？
小小的我：随便
小小的我：或者跟你一样，我也叫英语名好了
小小的我：jelly会不会有点男性化？
ally：可以。
小小的我：小禾你是不是不太会打字啊？
小小的我：我叫你小禾可以吗？
小小的我：我叫你小禾，你叫我小雨
小小的我：苗苗听起来和点点一样幼稚诶
小小的我：我早就想说了，我们小区有狗和我同名
ally：。。。
ally：好。
ally：被你发现了(?????)???】
梁雨像只被终年皮毛打结，突然顺了毛的猫似的，舒服地笑了。
笑起来才觉得脸疼，泪水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