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65 暂告一段落

一手抵在茶几边缘，泛白的指尖因用力过猛正在微微颤抖，身后的女佣小声惊呼，赶忙拍抚林织沁的后背：“夫人！”

尚云弋始终很平静，莫千语不知道这时候自己应不应该出声说话，还是安安静静坐在一旁不参与其中。尚云弋说过他和家里的关系很淡，今天一看，这一家三口，恐怕对这个家庭关系的看法都是一样的，都没有把这里当做自己的家，与另外两人的联系仅仅是血缘上的羁绊。

可他也记得尚云弋以前曾跟他说过，林织沁其实是有想过对他尽一个母亲的责任的，只是一是她自己已经不知道该怎样去爱一个人了，尽管这个人是她的亲生儿子，原应是她在这世间最宠爱的存在；其二则是因为尚恒云，正如她无法反抗家族为她安排的这桩婚事，她也不知道该怎样反驳尚恒云这个她名义上的丈夫对她的种种要求，不，说是命令或许更合适。

在莫千语看来，既然林织沁还会为尚恒云在外面有情人还有私生子而不甘、愤懑，甚至是怨怒，说明她并不是真的已经心如死水。

莫千语看了一眼尚云弋，尚云弋是一个内心极为强大的人，他一直知道的。家庭关系不和谐并没有对他的成长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他健健康康地长大成人，成长为一个任谁看了都要称赞一句“出类拔萃”的男人，家人在他心里只是可有可无的存在。

但现在，莫千语有了另一个大胆的想法。尚云弋是那种，你对他好，他不一定喜欢你，但你对他有那么一丝丝的讨厌，他就会加倍不喜欢你，远离你的性格，但只要你对他没有什么负面的情绪，他也不会轻易讨厌一个人。

以他之前提过林织沁时候的语气和态度，莫千语猜，尚云弋可能并不讨厌她，只是就像林织沁不知道怎样爱自己的孩子，尚云弋便也不愿去亲近自己的母亲。这份不愿就像小孩子闹脾气，你不给我，所以我也不会给你。

莫妈妈说过，尚云弋跟他们相处的时候就像一个普通的小辈面对长辈一样，举止投足间是发自内心的尊重，敬爱，耐心，谦和。

莫千语没有插手别人家事的兴趣，但站在自己的角度，他喜欢尚云弋，也想让其他人知道尚云弋有多好，既然这段关系还有改善的余地，他希望能又多一个人喜欢尚云弋，关心他，爱护他。更何况，男朋友不是别人，男朋友甚至还经常因为自己的见外而跟他闹小脾气，所以……

莫千语偷偷想道，他说两句应该没关系吧？只说一点点，不说太多，就只是让这场谈话继续下去。尚云弋眸光轻漾，若有所察，垂首掩去眼底溢出的三分暖意，往他身边更靠近了一些。

“林夫人，您先喝口茶冷静冷静，关于汪采莲和汪思坝的事，您想知道我们都会告诉您的。”莫千语尽量使自己的语气温和无害。

林织沁把目光移向他，又见尚云弋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终于慢慢重新坐好，她轻轻捏了捏鼻梁与眉骨之间，女佣懂事地抬手帮她按摩，压上穴道上的手力度适中，很快就让林织沁平静了下来。

“说说吧……”

她全程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仿佛又戴上了那具端庄漠然的面具，无论是知道尚恒云早在他们结婚前就养着汪采莲，还是知道汪思坝今年已经18岁了，尚恒云有意让他先跟着汪采莲锻炼两年，至于锻炼好了之后又要如何？林织沁冷冷地笑了一声。

莫千语一开始说得很内敛，有些细节觉得由自己来说不合适便会一笔带过，尚云弋却完全没有这个顾忌，听到他含糊言辞的地方还会时不时插两句话，言简意赅，字字见血。莫千语看到好几次，尚云弋一开口，林织沁就得举杯喝口茶才勉强保持冷静。

这就算原本母子关系和睦，林夫人恐怕也很难长久保持对自家男朋友的疼爱吧？莫千语简单交代清楚后就不再多说什么了，只是看着林织沁隐约冒出了点火光的眼睛，心情复杂地斜睨了尚云弋一眼。

尚云弋把手放在他脑袋上，手下使了两分力，按着他毛茸茸的头发左右晃了几下，于是莫千语就变成了凶巴巴地斜睨了他好几眼。

林织沁坐在那里沉思许久，事情虽然已经明了清晰，但接下去要怎么做她还得好好想想。

尚云弋收回手之前顺势在莫千语的脖颈上摸了一把：“你该去找外公好好谈谈了。”

林织沁的呼吸顿了一瞬，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尚云弋摇摇头：“他会帮你的。”

林织沁当然不信，她一直以为她父亲是很疼她的，但这个错觉在他把她嫁给尚恒云的时候就已经不复存在了。云弋现在突然这么说，究竟有什么依据？

“没有，但是我相信自己的判断。”尚云弋只是给出这么一个不能称作答案的回复。

莫千语不清楚尚云弋外公家那边的情况，不过这不妨碍他相信尚云弋，于是莫千语顺着他的话说：“云弋会这么说一定是有依据的，您若不相信，不妨去探望老爷子的时候先试探几句，看看老爷子是什么态度？”

林织沁无言地久坐，眼神没有焦点地落在身前茶几的纹路上，又过了许久，才缓慢地点了一下头：“嗯……”

回去的路上，莫千语软绵绵地靠在椅背上，觉得自己今天干大事了呢。

“是啊，太了不起了。”尚云弋腾出一只手在他脸颊上掐了一把，调侃道，“要不是你，她哪能那么快就想通呢？”

莫千语勾住他的手：“你会不会觉得我……”

“不会。”

“……我还什么都没说。”莫千语在他手背上拍了一下。

尚云弋：“好吧，那你说完。”

莫千语把他的手甩了下去：“你这人怎么那么讨厌！”

你会不会觉得我今天多管闲事了？

不会。

这个问题根本不需要问出口，他其实也知道，尚云弋大概是不喜欢听他说这种话的，不是因为他真的没有多管闲事，所以不需要多此一问，而是因为这种话又会让尚云弋觉得他见外，太把自己当外人，不乖，该罚。

莫千语想起他惩罚自己的手段，沉默了一下，把这个问题抛之脑后，想了想，问了个别的：“那你不让我把黎苏的事说出来，是有别的打算？”

他们早就得出结论，黎苏只是尚恒云心血来潮养一段时间的小情儿，怎么也越不过汪采莲，在尚恒云身边的时间不会太长。莫千语也想过这个人有没有特意拎出来告诉林织沁的必要，尚云弋当时隐晦地对他笑了一下就把话题扯去别的地方了。

尚云弋在等红绿灯的时候定了个位置，他们没有留在尚家吃午饭，现在已经快十二点了，回家做饭有点晚，直接在外面吃完再回去：“他算不上什么威胁，好好利用还能让我们尚董吃点苦头。”

“你外公那里呢？他真的会向着你妈妈？”莫千语问，“看来他们的关系也不是表面看上去的那样。”

尚云弋笑了笑：“我外公外婆感情很好，就她这么一个女儿，无冤无仇的，你说能差到哪里去？”

莫千语点点头，不再继续关心这个问题了：“我们去哪儿？吃饭？”

“是啊，肚子饿不饿？”尚云弋问完并不用他回答，“不过你从头吃到尾，现在应该不会很饿才对。”

“滚啊！要不是你一直让我这个也试试那个也试试，也不至于回来之前你家厨子还追出来问我要不要打包点甜品带走！”一说起这个莫千语就来气，他甚至怀疑是林织沁让人过来问他的。怎么也是第一次见男朋友的家长，万一林夫人只对他留下贪吃鬼的印象可怎么办？他不要面子的吗？

尚云弋“哦”了一声，声线还带着细细的笑意：“我看她对你挺满意的，可能下次见面她就能看开然后祝我们幸福了。”

“我看你想得到挺美。”莫千语没把这话当回事，就算尚云弋和林织沁之后关系缓和了，要一个母亲接受自己儿子喜欢男人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啊，他家除外，不是每个家庭的家长都像他家那么开明的嘛，这点莫千语还是很清楚的。

吃饭的时候陈令来了电话，发现社交媒体上有不少营销号陆陆续续发了不少关于尚云弋的消息。虽然内容都是从以前尚云弋接受采访的杂志新闻上摘抄下来的，不存在夸大或诽谤了，但尚云弋之前从来没有这么高频率地曝光在大众面前，除了业内人士，极少会有人关注他，是上次罗笙笙那事之后他才开始被众人注意到。而罗笙笙的那次热搜背后是谁已经知道了，那么这次会不会又是尚恒云那边的动作？

现在那些关于他的内容关注量和热度都不高，像是在试探尚云弋这边的反应。尚云弋简单交代了几句，陈令对这些事该怎么处理也很清楚，挂了电话后马上就去找其他几个秘书商量应对措施去了。

“我们吃完饭回公司吧。”这两天他和尚云弋是玩得爽了，陈令他们那边不知道得忙成什么样了。

尚云弋笑他太天真：“站在娱乐室门口跟我打电话，能忙到哪里去？”

……

莫千语张了张嘴，最后默默喝了一口汤。

山中无老虎，他们玩得挺惬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