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C 集团办公楼内的灯火亮了两个通宵。
废弃的资料文件堆在一角,占据大半空间。
随着押送标书的安保车辆顺利抵达市政厅,这场无声的战役暂时宣告完结。
“各位都辛苦了,成总给大家安排了三天带薪假期,可以从今天下午开始......” 总助站在会议室中央四下巡视,眼神示意保安将废弃的文件搬出销毁,匆匆落下一句后,抬手瞥了眼石英表,随即快步离开。
会议桌上用过的空咖啡杯凌乱摆放着,离开会议室时,几乎每个人的眼睛里都布满血丝。
作为此次项目临时变动的罪魁祸首,唐立青脸上的疲倦之态更甚。当经理们在会议室反复核对数据、修改材料方案时,她正在全身心投入,掌间来回拨弄推演。
H 国推出的彩券名叫黑金彩,是艾米西亚上任后首个发行的惠民彩券。玩法简单,每注由 13 位数字组成,每周开奖一次,通过公开直播摇号生成。该彩券有十多种中奖组合,任何人买中所有开奖数字,即可获得 20 亿以上的大奖,但这概率...... 实在是低得 “感人”。
不过之所以称之为惠民彩券,也就意味着小奖出现的概率频繁。末等奖的要求只需在 13 位数字任意区间内压中三位。
10 元一注的起始资金,末等奖的回报率为 120%,这与唐立青十多亿的目标相差甚远。
天地间以阴阳分为二数,天干地支以十与十二数相知相交,“三” 是最难预测的变数。光靠占卜推演,她能有把握压中几位,即便像在长宁号上以精气引卦也不能确保百分百准确,况且上次很大程度上是凭运气。
金属垃圾桶塞满揉成团状的草稿纸,“咚咚” 几声敲门,打散了唐立青略见明朗的思绪。
“进……” 唐立青揉了揉太阳穴,长时间的思考使得耳鸣越发严重。
“成总,您要的东西都在这里.... 有需要.. 随时..” 总助放下白色塑料袋,在总裁逐渐沉默的面色中快速离开。
白色塑料袋内的物品堆满办公桌,而后办公室再次陷入静寂。唐立青半躺在总裁椅上,掌间不知何时多出一小截红绳子,正来回摆弄。
落地窗外的太阳,从正午的高度渐渐降低至云下。
不知又过了多久,“嗡嗡” 两声短信提示音,连带着办公桌面一起震动。
唐立青在纸上圈出几个数字后,瞥了眼手机发光屏上的一行地址,满脸讶异。
......
临近傍晚,G 城下起小雨。
雨点淅淅沥沥落在城西,咖啡厅内两位客人的交谈临近尾声。
“这次很感谢你的消息。”
银制汤匙在 6 点与 12 点钟的方向轻轻搅动,顾小姐数着珐琅杯里的两块方糖,抬眸对着许久不见的朋友点头微笑。
“呀,小顾这么客气干什么,小时候都住在一个院里,怎么要结婚了就变得生分了?” 女人用餐巾轻轻擦拭嘴角,举止优雅得体,可一头红色卷发在咖啡厅内甚是惹眼。
“也不是,只是挺感激的。你在 H 国过得好吗?” 顾翌刻意避开女人挑起的话题,转而跟眼前朋友客套起来。
“嗨,就那样,没人管着挺开心的。要不是这次老爷子十万火急召我回来分家产,我还不愿意回来。”
“分家?郑局身体不好吗?我上回见着他,身体还硬朗得很。”
“也不是,只是现在 G 城政局动荡,这派那派的,稍稍没站对位置,几十年的布局又要打回原形,老爷子能不着急分家嘛?那么多孩子从政从商的,无论谁当权,以后总能有个依仗。” 卷发女人对眼前的好友毫无保留,将旁人难以窥测的局势一一点破,似乎也在借机询问对方的立场。
“你家那位怎么说?继续留在 G 城还是往国外走走?”
顾小姐轻轻点头应下,不偏向任何一边,只单单讲了句:“我们分开了。” 顾小姐放下手中汤匙,眼眸中晦暗不明,却也不想欺瞒任何一人,包括她自己。
“啊?什么?我看采访上你们不是马上要办婚礼了吗?” 卷发女人眸色凝重,不经意间流露出担忧。
“说来话长,等空下来,有机会再跟你说吧。” 顾翌将珐琅杯盖合上,冲着远处的服务生招手示意。
“好,今天聊到这里吧。我太太已经到门口了。” 女人的手机适时响起,她回眸看向长廊边的落地玻璃,眼眸中遮掩不住欣喜。
“太太?” 顾翌眸中惊讶之色一闪而过,良好的教养让她无法继续追问。
“忘记跟你说了,毕竟也不是一个圈子的,我也已经结婚了,跟她。” 卷发女人侧过头回答,眼神迫不及待地看向门口站着的一位身材高挑、五官立体的女人。
“阿勒,这位是顾小姐,就是我以前跟你提过一起长大的朋友。” 卷发女人顺势挽过她的手腕,向爱人隆重介绍。
“顾小姐你好,很高兴见到你。”
“外面雨很大,是否需要一齐归家?”
阿勒用纯正的西式音调逐字逐句念着普通话,练习了几年的汉语总算在当下场合排上用场,却也引得身旁爱人一阵皱眉。
“归家?” 顾小姐尚不及思考,一旁的卷发女人及时补充,“就是带你一路的意思,阿勒她普通话中不中洋不洋的,见笑了,见笑了。”
“谢谢,我的司机已经在路上。” 顾小姐礼貌微笑,朝两人轻轻挥手告别。
咖啡厅长廊外,雨势越下越大,不见丝毫停歇。
路上的行人举着各式各样的伞,于茫茫水汽间来回穿梭。
突如其来的骤雨,使得气温突降。
不少水珠顺着风势,渗进顾小姐身上的礼服面料,更显几分单薄之态。
她低头看了三次,手机屏幕早已因为没电而彻底陷入黑暗,可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看什么。
城西的下水系统比不上市中心,落叶夹杂着泥水淤堵在雨水井,路面的积水层层上涌。
不远处,一辆黑色加长商务车停在路边。车上那人摇下半截车窗后,望着路对面一排商店,最后锁定一家新开的咖啡厅,撑着黑色雨伞匆匆下车。
雨水已经漫过鞋面,浸透脚踝,唐立青也不管不顾,索性将白色衬衫的袖口彻底松开,让雨水打湿小臂,落个痛快。
待她快步行至长廊,见顾小姐正依靠着咖啡厅门的影壁墙,垂眸盯着手机,若有所思。
“嘿,顾小姐还有闲工夫搁这发呆呢?大半夜给我发个地址,电话不接,短信不回。我还真以为你被人绑架了跟我要赎金呢。你晓不晓得,我在路口转了多少圈?”
“你怎么来了?司机呢?” 耳边熟悉的嗓音传入耳道,夹杂着这人特有的怨气。顾翌心下茫然,而后又是欣喜。
“司机?得儿,你司机是不是也姓唐?” 唐立青见这人下雨天也不知道往里躲躲,头发丝儿上还落着水珠,心里更是恼火。
“是姓唐,你怎么知道?” 顾小姐抬眸对上唐立青的臭脸,思索片刻后,认真地回答她的问题。
“嗯,对,我的顾小姐最了不起,真有你的,走吧,跟我回家。” 唐立青将身上毛呢外套脱下,对着空地抖落些许水珠,而后披在顾翌身上。
“把车开过来。” 顾小姐披上她的外套,虽感觉没那么冷,手指却仍然冻得发白。
“外面是禁区啊?” 唐立青望着不远处禁止通行的红色警示牌,下意识反驳道。
“水漫进来了,我走不了。”
咖啡厅长廊处的巷子口窄小,即便不顾规则开过来,也要走五六米的泥泞小路。
唐立青把伞丢给她,松开一枚衬衫扣子,躬身屈膝将干爽的背部对着她,即便举动做到如此,她嘴里却仍没个好话:“那你来撑伞,背你过去。等我把车开过来,我怕你变成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顾翌很轻,大概有两大袋大米那么重。
唐立青在 G 城讨生活时,闲暇时间也帮城中村的老头老太扛过几次煤气。从一楼扛到六楼,扛一次五块钱,可以买十个馒头。
数着脚下每一步台阶,在扛不动的时候她会想,打零工、居无定所的生活是不是也会像水泥台阶一样一直重复下去。李达乐月底会不会抠自己薪水,房东下个月会不会涨自己的房租,江川水会不会一直对自己忽冷忽热,自己会不会一直等待一个毫无结果的答案。
咖啡厅至路口停车的地方,比数不尽的水泥台阶好走许多。背上的人,衣服似乎湿透了,温热的肌肤触感提醒她,现在不是在城中村,她也已经回不到那样的日子了,她已跟过去的生活告别,已跟江川水告别。
“唐立青。” 顾小姐在唐立青拉开车门时,突然开口,似乎思考一路,终于将这句话吐露而出。
“嗯?怎么良心发现了?” 伞边有几滴雨珠落在她脸上,她下意识偏过头去,两人四目相对,离得很近。
“你为什么会喜欢女人?”
“……”
“喜欢就是喜欢,哪里有这么多为什么。有理由的、有条件的、有目的的、迁就的,统统都不是喜欢。反过来,无论对方是男是女,有什么目的、什么理由、什么条件,只要是自己喜欢的,统统都可以接受。”
顾翌细细咀嚼她的话,点头说道:“嗯,有一点道理,可你在绕我。”
话音落地,唐立青脸上闪过一丝得意。在顾小姐眉头紧锁之时,她坐上主驾驶位,深踩油门一路疾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