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天天过去,从早春到秋末,中间再没有发生别的意外。
偏偏是这种时候越无法放松警惕,距离主线任务完成只差三个月,城内势力的风雨终究还是透过院墙传了进来。当时只是说来女婿家暂住的赵老爷在周家待了大半年仍没有要走的迹象,反倒是周老爷开始频繁写信,也不再遮掩,彻底与军阀一方撕破了脸,反而将谈若桑软禁起来。
谈若桑早有准备,三人绝不能被一同困死在这里,林理枝和虞闻星早就离开她独立行动,软禁的动作一下来,只有她背后的人急了,千方百计地塞消息催促,想让她和周老爷鱼死网破。
前厅则开始频繁接待一些口音生硬的客人,周老爷投诚的意向越来越明显,甚至单独划了个小院让一些人居住,与谈若桑的院落挨得极近,明显是想让两方互相牵制,撕个鱼死网破最好。
“我偷出来了一封信。”林理枝和虞闻星装作送饭的女佣混进去,这种接头的机会在严苛的看管之下已经变得很难得了,谁都不知道她是怎么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去周老爷的房间偷到东西的。
那是一封写给周少爷的信,不同于以前的殷切嘱咐,这封信里额外提了几嘴城内局势的变化,劝说周少爷不要回来。谈若桑把信塞给林理枝,小声说:“你知道怎么做。”
虞闻星接过信看了看:“改掉?”
“对。还记得我们之前的推测吗?”
周家最后那场烧尽一切的大火,是周少爷的手笔。
“从小离家,接受外国先进思想,还没被封建传统玷污……从周老爷和儿子的来往信件来看,这似乎还是一位爱国青年。”
周老爷在信中偶尔也会提几句时局,却始终没有提到过侵略者相关,对他倒向侵略者一边与军阀对抗更是只字未提,只是一心劝周少爷不要回国。
“当他知道父亲所做的这些腌臜事、知道因他而死的那些人命,知道他的母亲是怎么毫无尊严地死去,他能说出这些都与自己无关吗?”
林理枝拿出了一个崭新的道具——洛基的羽毛笔。
“你拿羽毛笔写毛笔字?”虞闻星抽了抽嘴角。
“这可是货真价实的谎言之神的笔。”
林理枝用笔尖涂抹掉信纸上对应的字句,片刻后,笔迹相同、意思却完全改变的语句浮现在信纸上,家书变成了一封委婉的劝归信。
“放回去就好了吧?”
林理枝摇摇头:“不能放回去,周老爷有个习惯,写完信不马上装进信封,就代表这封信要修改或者直接扔掉。我们今晚去偷个信封,把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少爷先骗回来。”
三方势力都入住周家大宅后,宅子里的夜晚热闹了许多,不再只有巡夜的仆役和打更人,而是多了许多荷枪实弹的士兵。谈若桑的院落外防守最严密,周老爷其次,想绕过并不容易。虞闻星期待地看着林理枝,似乎是盼望她能拿出一张隐身的道具卡。
林理枝摊摊手:“没有。”
周老爷不会傻到把机密文件放到自己房间,那些士兵实际上保护的是他本人,只要先将对方引走,防守就会因真正保护的对象不在而露出破绽。
而这也需要谈若桑的帮忙。
半夜三更,姨太太的院子里传来巨大的打杂声:“让姓周的滚过来!”
谈若桑毕竟是能做到不公不过的演员,耍起大腕脾气来也是惟妙惟肖。这动静很快惊动了门外的守卫,对方走过去敲了敲闭锁的院门,冷笑道:“夫人,劝您看清楚时势。”
“你接下来是不是还要说识时务者为俊杰?”谈若桑一脚踹开院门,冷笑道,“给别人当狗的也敢在我面前放肆,还不是给别人看大门的?喊你们主子的畜生朋友来,我倒是不介意死在这里,但元帅会有什么反应,我可就说不准了。”
那士兵脸色几度变换,到底还是找人接了班,去通知周老爷了。
另一边,周老爷甫一出门,士兵们就肉眼可见地松懈下来,连换班的态度都懒散了不少。虞闻星留在门外望风,林理枝借着一片乌云遮住月亮的功夫,整个人仿佛化身成一道流动的影子,悄无声息溜进了院子。
虽然之前当鬼时也穿了几次墙,但用人的身体进来还是第一次。庭院里假山清泉九曲十八弯,掩盖着屋门,隐匿的地方不少;但深秋枝叶干枯,踩上去的响动异常清晰,林理枝小心翼翼从荒草中分辨出卵石铺出的小路,扒住窗台,用刀背挑开支起窗户的闸棍,推窗翻了进去。
屋内摆设还是那些,林理枝打开书桌最下面的柜子,从一叠贴好邮票写好地址的牛皮信封里拿了一枚,准备走时,却心念一转,转而去翻找架子上的东西。
果不其然,在最杂乱的一堆文件下,能摸出一道小小的裂缝,用刀尖撬动后,侧面弹出一个小夹层,里面夹着一张微微泛黄的文件。
林理枝正准备仔细看看,外面就传来野猫尖利的叫声,是她和虞闻星约定好的暗号。
与此同时,枯草断裂的响动由远及近。林理枝来不及再看,观察了一下暗格和文件堆的落灰程度,把文件折了折塞进衣服里,又把痕迹复原,从窗口原路翻了出去。
假山和草木挡住了周老爷的身影,她把闸棍也推回原位,外衣藏进一堆灌木丛,悄无声息栽进池塘。
池水冰冷刺骨,灯光模糊地透过水面照下来。林理枝耐心地等了一会,直到眼前一暗——周老爷关上了窗户——才浮上水面。
守卫们可能会顾及着生面孔的接近,却很少会注意到从院子里出来的动静。林理枝卡了个死角绕到树后,虞闻星着急地张望着,见她没事,才松了口气,对她招了招手。
“怎么那么久?”
林理枝从外套里翻出干燥的信封和文件:“找到了点东西,回去再看。”
两人回去路上又遇到个不大不小的麻烦——两个士兵押着一个眼熟的身影往外走,是谈若桑。
她看起来还算完好,只是昏了过去。两人对视一眼,临时变道,悄悄跟了上去。
他们绕过几个弯,最后推开了一扇门,把谈若桑丢了进去,正是之前关押下人的房间。
等人走远,两人才走过去看。门并没有上锁,只是从外面闩上了。林理枝拿出提灯照明,谈若桑倒在地上,鞋都掉了一只,后颈有一块被枪柄重击过的淤青,呼吸还算平稳,身上也没有其他的伤口,这让两人略微放下心。
虞闻星掐了掐她的人中,过了片刻,谈若桑幽幽转醒,周身星辉爆闪。林理枝脸色大变,把虞闻星拖出星河范围:“你冷静点!”
墙角的稻草垫子和墙上的刑具都在光芒中粉碎,还没伤到墙壁,就被谈若桑克制地控制住。她深深呼吸,星辉一片接一片熄灭,如果不是亲眼见证,谁都无法相信这位养尊处优的天后有这样的警惕心和破坏力。
“被算计了。”谈若桑咬咬牙,“没有这个身份也会有别人,他们巴不得这帮在别人家里搭窝的玩意杀了我,起码有个动手的理由。”
林理枝反手带上门:“你还活得好好的。”
“都打到京城来了,那帮外来玩意没那么傻,不会落把柄在军阀手上。双方没撕破脸前,这个身份一点事都不能出。”
虞闻星点头:“你死了,军阀就有借口对侵略者发难,还能借你的身份对周老爷动手。”
敌人都打到家门口了,依旧坚持着二两面子,动手都要找个理由。谈若桑什么都没做,自己就先在角逐中被摆上危险境地,保护者和袭击者的身份还掉了个个。
平静的水面下,三股暗流相互打架,只是不知道周少爷回来后,又会被摆在什么位置。
只有一只鞋,站起来并不舒服。谈若桑在一片狼藉里用衣摆扫出一块勉强能坐的地方,揉着后颈问:“信封拿到了没?”
“拿到了,还有意外收获。”林理枝把文件递过来,“周老爷突然回来,只能直接带走,希望他别闲着没事打算把所有暗格都清一遍。”
上面是陌生的数据和图表,虞闻星和林理枝都看不懂,谈若桑却只看了两眼就揉皱了纸:“这是一张配型报告。”
“谁的?”虞闻星问。
“阿牛和……周文彦的。”
纸页因为未能得到妥当保存而有些泛黄,质地依旧□□,相隔时间不会太长。而从暗格上的痕迹来看,至少报告放进去起就没有开启过,可以说它重要,但更可能的情况是上面的数据有用,而配型人选不止一个。
毕竟器官的保质期很短,而阿牛死得太早。
虞闻星在浑身冰冷中诞生了一个可怖的猜想:“配型的第一人选会不会是周夫人?”
“很有可能。”不同于她的惊惧,林理枝和谈若桑都能冷静分析,“器官移植除了脑死亡就是活摘,即使对象是自己的亲儿子,又有几个人能接受戛然而止的生命呢?”所以她选择了另一种死法,让自己的身体彻彻底底化成一滩血,谁都无法再利用。
难怪她这么恨周家。
信纸已经被装进信封,几人却犹豫了。
人在求生欲面前会做出许多违背本性的事,如果不是救无可救,也不会走到器官移植这一步。一个时日无多的年轻人,有着远大的理想和报复,却只能数着自己时日无多的生命。
在死亡倒计时面前,他会是维持本心还是变成恶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