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闻星迷迷糊糊睡到半夜,又因噩梦惊醒,一睁眼就看到林理枝的脸贴得很近,吓得差点尖叫起来,又临时想起这是什么地方,死死捂住了嘴。
这没良心的同伴露出促狭的笑意,做了个鬼脸,做出一个伸手拉她起来的动作。但对方是鬼魂,看得到摸不着,手穿过身体也没有任何感觉。虞闻星轻手轻脚地从明珠旁边翻起来,听到对方嘟哝了几声,顺手帮她掖了掖被子。
说是被子,其实是两片布缝成的口袋里塞了一点稻草和棉花的混合物,盖起来并不暖和,甚至有一点扎人,但这些少年少女们大半只在秋收的时候见过棉花,冬天就把所有衣服穿在身上,冻得睡不着就活动手脚让自己暖和起来,棉花对他们来说是奢侈的东西,因此一个个都对这条被子极为珍惜。
明珠领到自己被子的时候显得很高兴,甚至拆出被芯,偷偷扒了一点棉花塞进口袋,说如果能见到弟弟,就把这些棉花送去给他絮棉衣。她的弟弟有一条棉袄,每年都要拆下面料重新把棉花弹松,穿起来就会又暖又软。
明珠偷偷摸过一下,被毒打了一顿。妈妈说她现在偷摸,过几天就能把棉袄偷出去卖钱。弟弟被那条棉袄裹得脸蛋红扑扑的,可爱极了,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她的人生里只有弟弟。
两人站在偏院的一个角落里,这两天架起了很多条晾衣杆,是少年们自己动手搭的。他们来时穿的破衣服被洗得干干净净晾在上面,现在成了天然的遮掩。
林理枝把她带到院墙边:“接一下。”
下一秒,一个人影就从高高的墙头翻了下来,扶着虞闻星的肩膀卸了力,后者反而被压得半跪在地上。这具身体素质太差,虞闻星咳嗽两声,好半天才缓过劲。
林理枝皱着眉看她:“你怎么这么虚?”
“我刚醒的时候还以为自己附身了个死人。”虞闻星疑惑道,“脸都变了,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白天可能认不出来,但所有人都躺在一张大通铺上时,虞闻星的睡姿是现代人的放松和防备,差别不要太明显。
一旦选择重新变成死灵,原本附身的身体就会迅速衰弱下去,陷入沉睡,呼吸和心跳都极其微弱,就像那些躯壳本来也活不长,只是借着外来的魂魄才能勉强苟延残喘。但林理枝和谈若桑都没体会到这种力量的衰弱,只有虞闻星的反应特别大。
虞闻星缓过气,一抬头,再次受到了惊吓:“你怎么把周老爷的姨太太带过来了!”
“我是谈若桑。”换了身方便行动的黑衣服的姨太太笑着打招呼。
一共四个人进了副本,三人都在这里,朱萍却始终不见踪影。发现人鬼转化的秘密后,谈若桑打听了最近有没有生病的仆人,但似乎因为换季流感的缘故,卧床的非常多,这个时代的医疗不大普及,甚至死了不少。朱萍混在这一群庞大的目标中,极难辨认。
“她虽然是个摆渡人,但对轮回却不大熟悉,一直是我带着过的。”谈若桑脸上露出显而易见的忧愁,她们早就认识,这么多年相处下来,是朋友也是家人。
朱萍的脱离卡是被骗走的,连同前几个副本积累的道具一起。那些人以老玩家的姿态接近她,对她提供帮助,取得她的信任,却在骗走了她的脱离卡和道具后,将她推向怪物的怀抱。
“她可以和我交心,却不再在轮回中相信任何人。我们找不到她可能有副本的阻挠,但更可能是她自己故意为之。”
但角色扮演类副本不一样,单打独斗并不能找到足够多的线索,何况这是S级副本,危险无处不在。
周家大宅只是看起来祥和宁静而已。
几人聊完朱萍,又开始分享各自的线索。林理枝附身的女佣叫晓燕,个性懦弱,人缘又不是很好,经常承担最累最得罪人的一部分活计。她和谈若桑联系过后,对方就将她要了过去,但也从此和仆从们的信息隔绝了。
谈若桑进副本时就是姨太太,裹在被子里和周老爷说了几句话,实则床垫已经被鲜血浸透,手里还握着一把匕首。她三言两语打法了周老爷,也顾不上自己露没露馅,等他走后,就锁死了门,驱赶了所有伺候的仆人,匆匆处理了伤口。床垫换成了衣柜里备用的,至今还没处理掉,林理枝来之后反而方便多了,借口姨太太月事弄脏了被褥,送到洗衣房去清洗。
现在看来,那冷淡的反应反而误打误撞契合了姨太太和周老爷的日常相处模式。
“她去刺杀周老爷了。”林理枝一针见血。
谈若桑的主线任务和两人都不一样,也无法在人鬼之间转化,一直被困在这个姨太太的身份里。看似夫人死了之后二房最大,实则周家上上下下都防备着她。
“周老爷这些年越来越倒向侵略者那边,我是军阀送来的人形监视器,必要的时候可以动手。我附身的时候,她可能刚进行了一次刺杀,只是失败了。”谈若桑展示腰间的纱布,伤口没有得到良好的手术,已经发炎了。
里面曾经有一颗子弹。
看周老爷的样子,并没发现姨太太不对劲的地方。不是每个人都能对身边的刺客无动于衷的,周老爷目前还没什么舍生取义的勇气,荣华富贵在手,周旋于军阀和侵略者间,理应比其他人更惜命。
虞闻星补充道:“他不信鬼神,完全不信,却买了很多十五六岁上下的少年人,说要给夫人捧灯。”
“他不爱夫人,倒是很珍惜夫人生的那个在国外留学治病的儿子,每晚都要写信,第二天再让仆人投递。”
林理枝想了想,又补充道:“他似乎不愿意让周少爷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那些信里,对国内的暗潮涌的只字未提,殷殷关切也不是作假。周老爷对夫人感情淡漠,却真的很关心这个儿子。
“我还有一个主线任务,是拯救周少爷。”谈若桑提到“拯救”两字时,讥讽地笑出了声,一如在等候区时完美笑容的碎裂,“所有人都出不去周家大宅,想拯救周少爷,要么打越洋电话,要么他会回来。”
虞闻星和林理枝对视一眼,补充道:“我们也有一个支线任务,查明周家大火的真相。”
这些线索结合起来,已经能还原出一年后会发生什么了。
周家少爷留学归来,他——或者姨太太放火烧了大宅,只有几个仆人逃了出来。
周老爷或许本来有逃出去的机会,却被姨太太杀死了。
但现在,这个身份也好,远在重洋的周少爷也罢,并没有放火的必要。
摆在三人眼前最明显的,是周夫人的回魂日。
就在明天。
“那我们明晚周夫人的灵堂再见。”林理枝对谈若桑摆了摆手,“我会当个人的。”
谈若桑用古怪又怀念的眼神看了一眼两人虚虚叠在一起的手,在虞闻星的帮助下重新翻上了墙头,很快就消失在夜色中。
“谈天后似乎对我们有意见。”林理枝唯恐天下不乱地飘起来,对虞闻星新附身的身体很感兴趣,捏了捏她的胳膊,啧了一声:“真瘦。”
虞闻星对林理枝下意识调戏的动作很不自在,把胳膊抽了回来:“听说谈天后出道五年后,被曝出来是同性恋。”
娱乐圈对女同性恋和男同性恋是不同的接受态度,但被曝光后对职业生涯却是同样要命的打击。谈若桑为此开了发布会,记者们提着长枪短炮冲上来,先客客气气,再抛猛料。
林理枝并不知道这些事,听得津津有味:“然后呢?”
“然后她说,她最爱自己,然后是自己的歌。”
“这算是把问题逃过去了?”
“算是吧,因为她的回答里根本没有粉丝的位置,要不是一直走实力路线,当年的环境又没那么畸形,我们就看不到谈天后了。”
虞闻星小心翼翼地看向林理枝的脸:“那你呢?你是怎么想的?”
林理枝不接这个话茬,飘起来坐在墙头,反问道:“你觉得当女孩子开心吗?”
“为什么这么问?”
“虽然你忘了,但我们确实认识了很久,算起来……有半年吧,从初遇起,你的穿着打扮就一直在强调一种模糊感。我当时以为你是男生。后来,我觉得你的自我认知是男生。”
虞闻星安静地听着,沉淀了年代感的院墙上,林理枝虚幻的长发被夜风刮起,洁白的脸、纤细的脖颈,还有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红的指间。
“但后来我发现,你的自我认知非常正常,你只是有些抗拒自己是女性。你甚至过年都不愿意回家,是因为这个吗?”
虞闻星和虞听月的关系很好,提起妹妹时,语气也是从容而骄傲的。但她却抗拒着过年,因为那代表着回家,见到家人。
人际交往手册上说过:“及时注意你朋友身上的不对劲之处,如果你们关系足够亲近,试着去帮助TA。”
虞闻星过了很久,才用一种干哑的声音说:“你是在查户口吗?”
“哦,我看了本书,上面说要多关注你的朋友。叫人际交往手册,就在我书包里,你要是喜欢,等这次副本结束可以拿去看。”
“好啊,等这次副本结束我就告诉你。”
那个问题被两人巧妙地绕过,而后是遗忘。虞闻星翻上墙,和林理枝并排坐在一起,月亮还差一个小小的弧就能变成满圆,身边这个女孩不谙世事、强大,让人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