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头念想一起,抽丝剥茧般,骊欢忍不住细究其可行性。
这是她眼下能想到的、让楚慕痛苦的唯一法子!
受她背叛,受忌惮的手足夺走皇位,被碾碎一切傲骨后不甘地赴死!
骊欢咬牙想想,便觉痛快。
那个畜生以为找到骊彻就万事大吉了?若非是他,彻儿又怎可能流落江南,她凭什么放下灭门之恨?!
可楚谚亦不是泛泛之辈,当年性情暴戾的叶亲王都对他青眼有加,同他协作,无异于与虎谋皮。
且抛开这些不论,近两年楚慕收揽各地军权,一步步坐稳皇位。平荆一带势单力薄,楚谚愿不愿意与她联手一搏,都尚是个未知数。
暮色西沉,骊欢心中有了计较,准备探探楚谚的口风,楚谚却已经带着亲随离开府邸赶赴平荆。
楚慕来骊欢房中说起此事,骊欢拧了拧眉,语气有几分隐晦的失望:“裕王动身了?这么快就走了?”
楚慕眸光微闪,幽声道:“怎么?”
“……没什么,彻儿喜欢王爷,若王爷留在府里,可以哄彻儿开心。”
骊欢停顿半息,轻轻遮掩了心事。
楚慕没有起疑,心疼地捏捏她的小脸,叹道:“初初你别难过,我明白你眼下最看重的是彻儿。日子还长久,咱们先带彻儿在城里转一转,我也可以让他忘掉烦心事。”
骊欢抬眸瞥过男人,冷淡地摇摇头。
一行人次日启程折返京城,骊欢知晓自己与骊彻逃不出楚慕的掌心,与其跟着楚慕在庐川城“散心解闷”,不如早日回京城安顿下来。
下月十五是先帝冥诞,大楚重孝,裕王楚谚必定要回京祭拜。届时皇宫忙乱,她得回去早做准备,想法子见楚谚一面。
一路蝉鸣啁啾,和和睦睦。
楚慕顾忌骊欢身子虚,骊彻那小鬼又晕船,便一路以软轿北上,慢慢悠悠将近一个月才赶回皇宫。
骊欢再不与楚慕争锋相对,压下心思眼巴巴地等着,回宫没两日,果真从楚慕口中听到楚谚要回京的消息。
先帝冥诞之日,就连楚慕自己也要领着百官去皇陵祭拜,以彰人伦孝道。
骊欢心中自是大喜,望着楚慕道:“皇上且忍一忍罢!表面功夫得做足,这祭礼办得盛大些才好看。”
楚慕正屈膝坐在书案前,一脸疲累地揉着眉心。
这趟离京月余,朝堂积压了太多奏章。上官瑛的父兄被他离京前施压警告一番,可终究死了女儿,又不甘罢休地拼命纠集了一帮势力,像一窝疯狗在朝堂兴风作浪。
刺眠应付不来,他最近少不得受累。
如今听骊欢这般轻缓的语气,他身上沉闷闷的倦怠淋上一场甘露,整个人都舒畅起来:“咱们?”
楚慕揉捏眉心的手支到额角,凉薄的眉眼漾开一团喜气,广袖轻轻一揽,骊欢便跌入他怀抱中。
倏然吓了一瞬,骊欢绷着身子推楚慕的胳膊,目光却对上一双受宠若惊的凤眼,瞳仁乌亮如星,连声音都溺着欢喜:“初初,你说咱们?你还让我忍一忍,你在关心我?”
“……”
骊欢搭在楚慕小臂的指节颤了颤,见楚慕没察觉端倪,便不自在地垂下头,面颊微不可查地洇开两团绯红。
楚慕盯着骊欢,心头猛地一悸。
脑海中掠过一抹疑绪,叫嚣着骊欢又在动小心思害他。但一回回积攒的渴望如深海中翻涌的惊涛骇浪,那一抹怀疑几乎刹那间溃不成军。
“初初,我喜欢你——”
“这些年,我心里一直装着你!”
话声滚着热意,修长臂膀搂紧骊欢的软腰,男人不知该怎样欢喜似的,俯下身狠狠吻了吻骊欢的唇瓣,恨不得将她吃进肚子里。
“我等到了,我终于等到了!初初,咱们重新来过,你不会后悔的。”
“初初你别担心,我知道该怎么做,你什么都不用怕,我不会有事,我会护着你和彻儿。”
“我一定一辈子好好护着你——”
骊欢唇瓣滚烫,杏眸幽幽转了转,温顺地应承下来,像一只慵懒听话的猫儿。
楚慕没多想,昳丽的眉眼笑容浓烈,心头盛满柔软的情意,虔诚地拥着怀中深爱的女子。
守着她、照顾骊彻,给骊氏尊荣……
骊欢终究还是为他动容了,虽说不多,但往后日子天长地久的,骊欢总归会慢慢原谅他的。
这不,骊欢已经开始心疼他太过疲累,软着嗓子劝他再忍一忍,还会站在他的立场为他考量,甚至说了“咱们”的字眼。
*
先帝冥诞在即,京城暑气渐渐消散。
皇宫禁苑内法事一场接一场,气氛紧张肃穆,连凉飕飕的时气都在迎合祭奠先帝的盛会。
各宫侍婢、太监们行事谨慎,生怕触了龙椅上那位主儿的霉头。
楚慕却是登基以来从未有过的舒心,再不整日阴沉着脸,贴身服侍的总管太监们松了口气……慢慢地,整座皇宫的奴仆都欢喜起来。
冥诞祭礼将至,宫内硬生生透出几分压不住的喜气。
这日天光暗淡,浓滚滚的乌云连片压在宫阙上空,大清早四处刮着潮湿的阴风,似有一场暴雨酝酿着侵袭皇城。
骊欢到骊彻殿内探视,见骊彻仍未睡醒,轻轻掖了掖小少年的被角,独自坐到凤鸾宫的荷花池旁解闷。
楚慕踏进宫苑,就见满池残荷萧索,映得女子裙衫飘扬,身影愈发单薄。
心头微微一揪,他解下肩上掐金丝的纹龙披风,快步走过来披到骊欢身上:“初初,你怎么起得这样早?风里有水气,仔细着了凉。”
骊欢回神看他,险些一把扔掉他的披风,缓了缓思绪才露出笑靥:“殿内闷得慌,我出来透口气而已。”
她语气有些嗔怪,轻轻福了一礼。
楚慕扶她起身,指腹擦过她蝉翼似的眼睫,有只软猫儿在心口拱来拱去,整个人都是暖乎乎的。
“是不是昨晚没睡好?”
楚慕玉面隐有担忧,拥住骊欢顺了顺她的背脊,轻声思忖道:“日前暹罗进贡了一昧香料,说是清气之效极佳,我已让神医拿去核验,过两日给你送来。”
骊欢蹙眉,轻轻推开他道:“不必了,这两日彻儿情绪不大好,你那些恩赏他看了会难受。”
楚慕唇畔笑意微滞,无奈道:“初初,我尽量避着那孩子。”
骊欢暗暗冷笑,话锋一转,虚声道:“明日是先帝冥诞,前朝百官与皇陵那边可准备妥当?皇上你最近受累了。”
楚慕眼底亮堂几分,抬手拂过她柔腻的面颊,垂睫轻笑道:“没什么可累的,不过一些繁琐礼数。”
“只是明日我要在皇陵待一整日,没法回来看你。你在凤鸾宫好好歇着,记得定时服药,别出来吹风了。”
骊欢应下,觑他一眼,似嘲似叹地笑了笑:“说来明日祭礼可是要紧得很,太祖爷分封的各地郡王都回来了,就连裕王也赶回京城了。”
“是你不让我这个皇后露面的,他日若有百姓骂你不尊孝道,你可别怨到我身上。”
“他们算什么东西,敢骂便骂呗。”
楚慕长眉舒展,骊欢的娇嗔令他心旷神怡,渴求更多的肢体接触。
他拥紧骊欢的腰肢来回摩挲,吻了吻骊欢的耳垂道:“祭拜死人的陵墓罢了,不是什么吉利地方,风沙又大,何必带你过去受罪?”
楚慕吐息温热,目光忽地一顿,忖度道:“初初,你提及裕王我倒记起来,彻儿在庐川城对他很亲近?咱们将彻儿送他府里待几日,让彻儿纾解纾解情绪。”
“你说什么?”
骊欢睁大眼睛,她正寻思如何将话茬引到这事儿上,楚慕竟自个儿提出来了?
楚慕端详骊欢潋滟的眸色,只当她惊愕,安抚地吻了吻她的眉睫道:“你别害怕,楚谚不敢伤害彻儿。”
“眼下他待在京城里,我纵然将骊彻的小命硬塞给他,他也不敢胡来,他只能替咱们照顾彻儿。”
骊欢思绪急转,不动声色地答应。
楚慕没察觉不对劲,于他而言,这是最好的处置结果。
骊彻那小鬼他实在束手无策,初回京城那段时日,他一度觉得这小鬼年纪小、记事少,再不济也比骊悦那不要命的疯女人好掌控。
一段日子接触下来却发觉这小鬼难缠得紧,比小时候还惹人厌。一有空闲,便在骊欢耳畔灌输他有负骊家的那些鬼话,生怕骊欢与他重归于好。
偏偏骊欢视这小鬼如命,这小鬼做什么骊欢都哄着护着。
这段日子骊欢难得对他有好脸色,他多想留宿凤鸾宫,日日夜夜抱着骊欢。
可这小鬼住在凤鸾宫里,他没机会靠近骊欢,也不敢在骊欢面前流露对这小鬼的不喜。
其实那些和颜悦色都是假的,他从小到大就没喜欢过孩子。男女老少和路边的狗一样,都不过算条性命,在他眼里没什么区别。
他这辈子恐怕只会珍视自己和骊欢的孩子,骊欢已经开始淡忘那些不好的回忆,他们还有很长的未来。早晚有一日,他会寻到调理骊欢身体的法子。
他们会有自己的小孩,一切都在慢慢变好,不是么?
楚慕思绪纷飞,唇角衔起一抹微笑。
*
翌日五更天,天光未亮,百官们来朝觐见。
偌大的皇宫锣鼓震天,皇帝仪仗浩浩荡荡,一路随着礼官与法师们驶往皇陵。
骊欢心神不宁,躺在凤榻上枯守了两个多时辰,才惊惶地下榻吩咐:“槐序,你快为本宫梳妆,本宫要去裕亲王府走一趟!”
槐序配合地愣了一下,门外暗卫们凛声道:“娘娘不可!中宫之主怎能擅自离宫?况且宫外危险,未得皇上指令,您除了皇宫内苑,哪里都去不得。”
“本宫梦到彻儿有危险,裕王要杀了彻儿!”骊欢嗓音沙哑,流着泪咳了一声,大有硬闯之意,“本宫今日一定要出去。”
“娘娘不可!”
“娘娘,请别为难奴才——”
“你们不放本宫出去,本宫便死在这里!”
“……”
骊欢态度坚决,身子骨又差,暗卫们同她交涉好一会儿,劝不动她又不敢呵斥她,只得无奈地答应。
“那还杵着做什么?快滚去安排车马,本宫要接彻儿回来!”
骊欢拧眉训斥,双手抬起一只白玉花樽狠狠地砸到门框上,“快些去啊!”
门外众人为难地商榷两句,互换了个眼色,立即有人闪身朝皇陵的方向奔去。
其余人恭声答应下来,骊欢泪光一闪,暗暗松了口气。
楚慕出发前在她宫里安排了两队暗卫,各个是以一敌十的高手。
今日又逢先帝冥诞,京城守备森严,裕王也早已赶往皇陵祭拜,王府不过一个空壳子……这些暗卫怕她动气伤身,又仗着武艺高强出不了意外,愿意带她出宫在情理之中。
但他们少算了一点,她早已嘱咐骊彻替她约见裕王,裕王那边会设法从皇陵脱身,午时三刻同她在裕王府会面。
眼下唯一的困境,她得想法子甩掉这群暗卫与侍女。
若领着这群尾巴入王府,她绝对寻不到机会同裕王私下谈话。
骊欢坐在软轿内,掀帘打量行人。
车轿已然驶出皇宫,大街两侧阁楼林立、叫卖声喧腾。一径穿过人潮,骊欢心提到嗓眼,盯紧路北一道青石砖路,沉声道:“等等!”
“本宫记得前头是陈御史的府宅,本宫许久未见陈夫人,先去她家府上说两句话罢。”
陈夫人正是骊欢的闺友韩素素,夫婿姓陈,这两年一直在淮阴担任知州一职。
年前楚慕想找个人陪骊欢解闷儿,为了让韩素素安心留在京城,便调陈知州回京城做了都察院左都御史。
暗卫们知晓骊欢与韩素素交好,也懒得多加琢磨,便恭声应了声“是”。
骊欢攥紧车帘,一颗心稍稍落下来。
韩素素与夫君未去淮阴赴任那两年,她还是不懂事的太子妃,隔三差五便偷摸着跑来陈府找韩素素玩儿。
韩家四周的街巷小路,她熟悉得很。
恰巧裕王府西边儿的偏门就在附近,待会儿入了陈府,她随便寻个由头溜去王府,稍微探探裕王的意思便赶回来,必定万无一失。
骊欢手心不知不觉地生出热汗,松了松手掌,心跳却紧绷着一下一下拍击胸膛,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