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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遗恨,无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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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泰看着明月缄默不言,不知对她究竟是怜悯还是刮目相看。

怜悯她命运无常,抑或者对她死里逃生另眼相待。

缓缓地,宇文泰启唇道:“……差不多吧,雍州牧响应了高丞相匡扶魏室之壮举,我便受命往华阴去,生擒了广宗王的亲弟。这不,正准备一路押至洛阳去——这是雍州牧的投名状。”

雍州牧贺拔岳本听命于尔朱天光,如今尔朱一门山穷水尽,贺拔岳也临阵倒戈了。

他声音依旧平静如水,好像无论何事也无法激起他心底波澜。

明月反而舒坦,不禁暗爽:好、好……墙倒众人推,尔朱一族彻底完了。

宇文泰好歹算是元明月的旧识,明月卸下心防,顺口问道:“那阿达阿衫呢?阿达阿衫也来了吗?”

宇文泰淡淡道:“死了。”

明月又被震撼,不可思议地望向宇文泰,接着为他们找一些风光的、恢宏的死法:“是、是战死的?”

宇文泰眼睛一涩,干哑地道:“被尔朱天光处死的。尔朱天光妒忌我兄长大得人心,逼阿达阿衫指认我哥哥谋反,他们不肯,最后给他们嗓子里灌了热油,五脏六腑都烫烂了。”

他声音飘飘忽忽,犹如鹅毛,语气却如千金重。

明月微微张着口,骇然得说不出话。宇文泰跟着说道:“当然,我哥哥也死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明月抖着嘴唇,心头酸涩。

宇文泰忽道:“我现在和县主一样了,什么都没了……不,县主还有三哥,我所有的亲人……永远没了,一个不留……”

他说着便低声苦笑起来,耸动着肩膀,怆然伏在栏杆上,一蹶不振,刚才的云淡风轻都烟消云散了。他这模样,明月头一次见。

尔朱一族覆灭了又怎样,他生擒了广宗王的亲弟又怎样?他的三哥永远回不来了。

玉仪有些惊恐,往明月身后又藏了藏。

明月揽着玉仪,见往日行事不惊的宇文泰消沉如此,竟铿锵有力地丢了句:

“不,你有。”

明月字字有力,严声问他:“宇文泰,如今你官至几品?总不会,还是步兵校尉?”

宇文泰笑到一半便斜眸瞧她,缓缓低吟道:“……永安三年,我随雍州牧平定关陇有功,如今已是三品直阁将军。”

“好!三品直阁将军宇文泰!”

明月高喝一声,期望这一声叫醒了他,她又娓娓道:

“你知道么,玉仪在河阴之变时死光了父兄,自那以后,便做了四年孙腾的家妓。我尽管有个县主的称呼,其实也不过是尔朱兆的侍妾,这才苟活今日……宇文泰,你和我们完全不一样。”

明月望着宇文泰的眼睛:“你是堂堂须眉,尚能为自己谋,如今你是三品武官,再过几年,你会是二品,会是一品,会是中书令,会是大行台,若他朝能如尔朱荣高欢那般,你便不想做什么就不做,想做什么就尽情做,哪能和我们一样呢?”

明月说完这话,语意里满是羡慕。艳羡他是男儿,至少有的出路,而她,挣扎都毫无头绪,一通乱撞。

宇文泰耐心地听元明月叨念了许久,却道:“尔朱荣高欢的位子……我没有想过,我只想好好儿跟着雍州牧。他是我父亲的旧友,待我如子。”

明月道:“若有朝一日贺拔岳不在了呢?你又当如何?告老还乡?”

宇文泰一时语塞,思忖了半刻方道:“雍州牧如日中天,怎会不在呢?那也得是数十年后的事。”

明月讥诮道:“数十年又怎么样?无论多少年,我此生只能是女子,什么也左右不了,连拜祭父母兄弟都找不到一块好木头……就算是那歌里的木兰,还要女扮男装呢。可你不同,你们这些男人和我走的路不一样。”

宇文泰无法反驳,一时哑然。他望向夜幕,群星散布如沙砾,只好向明月问道:“县主很爱看星星?”

明月道:“也不是,只有烦闷时会看,一边看星,一边遥望着十万人家,是孝庄皇帝教的。等孝则登基,就能迎他回乡了……宇文泰,晋阳太冷了。”

宇文泰看着这么一个女人,心道时至今日,原来横死的帝王也有人打从心里惦念,亦或许他们一样惺惺相惜。

所有人都记得皇帝在明光殿手刃了佞臣,却无人记得他尸骨未寒。

明月在高阁上吹了许久的风,她望见几颗奋力璀璨的星辰,又想起了曾经逝去的故人,接二连三,逐次倒在她眼前。直到玉仪拽了拽明月的衣角,悄声道:

“姐姐,不早了,我、我要回去了。”

明月低喃:“是啊,二更了。”

她依依不舍地扫了眼天幕,拉着玉仪的小手转到楼梯间,一边告别了宇文泰。

这座高阁有些年头,楼梯间也无人点灯,明月试探着伸出脚,从黑洞中寻找着落脚点,还不忘提醒着玉仪:

“玉仪,小心……啊——”

她刚走了两阶便猝然滑了一跤,一屁股坐在了台阶上。多亏玉仪瞬间抱紧了栏杆,才不至于让明月一脚踩空,骨碌碌滚到楼底。

“姐姐!你不要紧吧!”

“不要紧的。”明月摸索到栏杆,用力撑起身子,小心翼翼地收回脚。

这回是上山容易下山难了。

宇文泰看在眼中,无奈道:“我送县主回去。”

明月别无他法,只好又欠宇文泰一个人情。只见宇文泰从腰间掏出火折子,一吹即燃,火苗蓦然蹿了出来,映亮了这高阁的级级阶梯。

宇文泰举着火折子,侧身走到了明月前方,嗒嗒下了几层阶梯,确认无碍后朝明月伸了一只手来:

“县主请。”

“劳驾。”

明月攥住宇文泰的手,另一只攥住玉仪的手,三人像一支警惕的小队,一步一个脚印。那忽明忽暗的火光由上到下,随着他们的脚步一路飘忽到了阁底。

三人自高阁上缓缓走下,一出高阁,月亮华丽的银辉率先挥洒在宇文泰的脸上,他眨了眨眼,轻轻掐灭了火折子上的火苗。

火苗将熄,宇文泰一抬眼便遇见了熟人,还不等他讲话,那人先咧着嘴问候道:“黑獭,原来你在这儿。”

这时明月才后脚跟着宇文泰出来,她刚一站定,正巧听见宇文泰恭敬唤了那人一声:

“郡公。”

那人瞧见明月便笑了,打趣道:“我说怎么半晌不见你,原来是有美人相伴。”

宇文泰立刻解释:“郡公误会了,这位是临洮县主,是南阳郡王的妹妹。”

明月仔细瞧了瞧这人,他人至中年,脸上虽烙了些岁月的痕迹,却也神采奕奕,精神矍铄,年轻时一定也是雄姿英发的人物。

明月抬一抬眉头,忍不住问道:“还没请教阁下是谁?”

那人抿了抿唇,憨厚道:“下官封隆之。”

封隆之……明月隐约觉得听过这个名字,说不上来的熟悉。

封隆之,封隆之……

明月终于记起,她双眼圆睁,眼神锐利,质问似的:“原来你就是那河内郡都督——封隆之。”

封隆之也诧异几分,他摸不着头脑,反问道:“县主认得下官?”

元明月明显带着怨气,她咬牙直言:“我听过你的名字,永安三年的腊月,孝庄皇帝在皇城里等了你许多日子,谕旨颁了一遍又一遍,最后都没等到你来。”

元子攸的屈辱,也有他一份。

如果当年封隆之能早点到洛阳救驾,如果封隆之能早点接走元子攸,元子攸便不会被俘,至少……不会死得这么早。

封隆之一改脸色,他不再眼含笑意,眼角一垂,内疚了起来。他惋惜道:“是……当年我受困于尔朱天光派出的游击兵,一时大意着了道,这才没能赶到……”

这番叫她逮住了始作俑者,罪魁祸首,她红着眼,逼近几步,依旧不依不饶:“他巴巴地盼着你!直到城破!你若能早到一日,他便不会被俘不会死!为什么你不能早一点到?为什么!”

明月咬破了嘴唇,舔舐到了微微的血腥味。她瞧着封隆之,不自觉呜咽起来。

这就是元子攸等的人,盼望他星夜兼程,盼望他神兵天降。

若那年封隆之来了,兴许今朝仍是元子攸做皇帝。元徽、元诲,还有襄城公主,兴许都不用死。

这气氛让宇文泰不能呼吸,他干脆跳出来打了圆场:“县主,斯人已逝,你再怪责郡公也是徒劳,孝庄皇帝不会再活过来。”

“是!他不会再活过来!可他明明有机会活!”明月含泪喝道。

明月捶着额头,豆大的泪水终于沿着脸颊滚了下来:“……宇文泰,你从来都波澜不惊,但今日你无论如何也会为你三哥和阿达阿衫难过。可是,从武泰元年开始,我死的亲人旧友……早就不计其数了。”

宇文泰恍然忆起那个冬天,他奉命去晋阳劝告尔朱兆莫再加害天子,谁知终究晚了一步。元明月伏地哭泣的卑微模样他仍历历在目。

“每一个,都是我看着他们死的。”带着哭腔,明月含糊道,“封隆之,为什么你不早一点来,你是郡都督使持节,为什么不能早一点来呢……”

这样元子攸就不会满怀失望而死。

封隆之无言以对,只能无力地垂着头。明月仿佛抓到了一个倒霉蛋承担这一切,她有人可怨,便不必再日日夜夜怨责自己。

宇文泰微微蹙眉,“县主,你一味怨他又有何用?不如怨尔朱兆来的实在。”

封隆之闷声道:“不,县主怨得对,孝庄皇帝惨死,我脱不了干系!先帝尸骨应当还在晋阳,下官这就去上奏丞相,迎接先帝回洛,到时……下官甘愿扶灵。”

封隆之抱了抱拳便不再多说,转身逃离。明月的眼神使他悚然心虚,午夜梦回,他也曾惊醒,想起洛城内被二次屠戮的王公,以及那在佛塔中挣扎的穷途天子。

宇文泰望着封隆之在黑夜中遁去的背影,叹道:“你何必怪他,郡公的父亲也在河阴之变中遇害,他何尝不想报仇雪恨?孝庄皇帝一死,他便立刻举旗东归,伺机而动,不久便克复了冀州。讨伐尔朱,郡公举足轻重,县主,你不能这样否定他。”

明月鼻音浓厚,胡乱抹着眼泪,无力道:“……你不要我否定他,那我还可以否定谁呢?”

她是弱者,因为是弱者,所以一事无成,所以要找个人怪罪,找个人怨怼,兴许这样能好受些。

宇文泰再次哑口无言,明月道:“我会祭奠阿达阿衫的,这个……我最拿手。”

明月红着眼盯着宇文泰,他好似是个男子的她,和她一样半生颠沛流离,又看着亲友相继死去;可又与她有着最本质的分别,总比她强得多,至少她做不了的他能做,她想做的他有机会做。

明月恨恨道:“宇文泰,你一定要做柱国,做大行台,这样,就不会有人欺辱,他们也死得瞑目!”

对啊,若有朝一日坐到了帝国的顶峰,哪还会被加罪,会被摆布呢。

一定是她想起了先帝和旧友,这才如此激愤,宇文泰瞧着明月恨意昭然的模样,听着她慷慨激昂的话,一向冰凉凉的血好像也热了。

他算略无方,运筹帷幄,不输兄长,若居于人下,也着实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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