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月风凉,楼棠月听出马车里人的异常,本想着有意忽视,行至半途还是折返而回。
见马车旁的两个侍卫看她去而复返也没拦她,她直接上了马车,掀开车帘。
冷冷月华倾泻而入,映照着青年模糊的样子,他却不觉,只垂身在地上摸着。
她上前一步,替他拿起了胡饼,心中气恼。
明知他有故意的成分,自己怎么就心软了。
于是便毫不掩饰地开口揭露他的意图。
黑暗中,青年似乎轻笑了声,他伸出手,衣革摩擦声极为醒目,他开口,声音温和:“我还没有吃完饼呢。”
楼棠月将胡饼放在小几上,没有递给他,只冷冷道:“这饼掉地上了,殿下便这般不讲究?”
“这不算什么。”他悠悠道,语气算得上轻松,“何况,这是阿月特地给我的,我可不能辜负阿月的心意。”
“不是什么珍贵的东西,也不是特地给殿下的,我恰好烤了三个,殿下不必如此。”她毫不犹豫道。
明明马车内环境晦暗,楼棠月仍然能感受到对面青年将目光直直看向她。
他似乎顿了顿,然后开口:“可我觉得,阿月给我的每件东西都是无价之宝。”
楼棠月凉凉一笑,从袖中拿出火折子,摸到木几上的灯烛,刚想点燃,手腕却被人握住。
他凉凉的手紧握着她温热的手腕,冰得她微微一颤。
“阿月为何要回来?”
裴闻雪就这样握着对面少女的手腕,肺腑间的深入骨髓的疼痛随之而来,他却愈发清醒。
对面少女默了默,开口,话中没劳什子情感:“怕你疼死了。”
摧枯拉朽的疼痛让他一呼一吸间都感到窒息,谅是如此,他却是闷闷笑了笑,垂身,跪地,让额头触到楼棠月微屈的手指。
感受到她微颤的手指,他闭眼,道:“阿月既然可以因陆将军受伤任他拥着,那阿月可不可以心疼我一下?”
“我很痛。”
马车里没有一丝光亮,寂静的黑暗中只能闻见青年抑住的因疼痛而从口中溢出的微微喘息声。
楼棠月不语,她感受到青年越贴越紧的额头,眨了眨眼,并未收回手,只微微松手,火折子从她手中掉至另一只手的手心。
她垂眼,直接一手剔开盖子,点燃了烛火。
暗室霎时间亮起昏暗的烛火,楼棠月目光从火光中移开,落在了与她没有一丝距离,垂头跪着的裴闻雪身上。
他垂着头,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能瞥见他略微湿润的额角。
她挣了挣被他握住的手腕,轻而易举地取了回来,然后顺势从他额角滑下,直到触到他的下巴,才使力一抬。
青年抬头,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苍白如雪,但那漂亮的黑眸中却翻涌着难以琢磨的情绪,他静静凝视着楼棠月,唇边漾起了点点笑意。
楼棠月却没笑,她低头靠近他。
在只有一尺之距时停住,感受到他稍显急促的呼吸,才弯唇一笑,语气却冷冷:“我已经在这里了,殿下还想要让我如何心疼你?”
裴闻雪定定瞧着她,唇边笑意更深:“阿月在恼怒什么?”
面前人明明疼到眼睫发颤,眼尾泛红,神色却愈发温和如水,略微湿润的披散青丝让他显出几分莫名的慵懒魅惑之感。
楼棠月手下力气不禁加深了几分,她微微眯眼,道:“当然是恼怒殿下的贪得无厌。”
“那阿月不能待我慷慨些吗?”青年抬眸看着她,漆黑的双眸温柔中带着几分恳切。
果断放开手,楼棠月向后靠了靠身子,垂眼看他:“我这人小气,一向不会待人慷慨,殿下打消念头吧。”
青年闻言却是笑了笑,眸中点亮着跳动的烛火,驱散了他眸中浓稠的情绪,他只道:“无妨,阿月只需站在原地,左右无非需要我再慷慨些,不算什么。”
不觉蜷住了手,她目光凝在了因她过于用力而导致他微微发红的肌肤上,眸间泛起了点点挣扎。
因为知道自己最终的归途,不免此时对他起了几分怜惜。
她看向他,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殿下开心就好。”
裴闻雪神色微动,来不及探究她的意味,却见她已起身。她上前扶起他,让他坐在榻上,然后询问:“殿下是宁可疼死也不吃药吗?”
他垂眸,顺势握住她的手腕,道:“我吃了药,阿月会离开吗?”
楼棠月开口:“不会。”
“药在红匣里层。”他道。
楼棠月抽出匣子,拿出药瓶,将药丸化在茶水里,递给裴闻雪。
见他喝下后,她果断抽回手,抱臂,看着盯着对面青年:“你为什么不爱吃药?”
上次也是,若不是她无意间发现他的异常,他也打算不吃药,硬生生扛着疼痛。
“舒而斁,彻骨之痛才让人清醒。”他语气舒缓道。
“有病!”
眨了眨眼,楼棠月终于将上次在嘴边憋了半天的话说了出来。
裴闻雪颔首,唇边含笑:“阿月所言甚是,我确实有病。”
楼棠月眉微挑,顿了顿:“那这位病人,已经这么晚了,你是不打算歇息吗?”
裴闻雪静静看着她,伸出手拉住她的衣袖,闭眸,轻轻道:“好。”
烛火摇曳,楼棠月目光从衣袖上移,凝在对面青年的脸上,他闭眸,神色宁静,脸色恢复了些许血色,呼吸清浅,似已经陷入沉睡。
轻轻拉回衣袖,她悄然起身,吹灭烛火,掀开车帘下了马车。
在马车内重新归于黑暗那刹那,沉睡的青年睁开了双眸,他微微偏头,看向了刚刚垂下的车帘,无声叹了口气。
楼棠月出了马车,走向了燃得正盛的火堆。
刚坐下,陆烨的目光隔着火光投来,他似是顿了顿,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感觉铺面而来的阵阵干燥的暖意,楼棠月垂眸,心中在盘算着如何尽快在南岭攒够甜蜜值!
想着想着,她蜷起身子,闭眸失去了意识。
陆烨本来一直看着她,脚步声却突然传来,他警惕抬眼,看见了从黑暗中走出来的裴闻雪。
看着他披发的样子,他眉眼微皱,但未说话,下一瞬,却见裴闻雪上前一步,垂下身子。
陆烨心底一沉,看见了楼棠月就要倒下的身子,可裴闻雪快他一步,先上前扶住楼棠月。
她闭眸,呼吸沉沉,似是疲惫至极。
他抬眸,看见了裴闻雪微垂的目光。
青年似有所觉,神色淡淡看向他,不语,只抱起楼棠月,转身径直走向马车。
火堆被烧得轰然坍塌,他转眸扔了木柴上去,面色逐渐转冷。
不一会儿,裴闻雪便回到火堆旁坐下,他眸色淡淡看向他,唇边漾起没有丝毫笑意的笑容:“妒火中烧的滋味如何?”
陆烨猛地抬眼,冷冷嘲道:“没想到三殿下这般高风亮节的人,也会使这卑鄙之举?”
裴闻雪闻言脸色未变,只笑了笑:“卑鄙又如何?管用才最好。”
陆烨沉了脸色,闭眸不语。
…………
等再次有了意识时,楼棠月耳畔响起清脆的鸟鸣声,睁开双眸,看见的却是昏暗的马车顶。
她坐了起来,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睡在了马车里。
小几上燃着熏香,清清淡淡,霎是好闻,让她疲惫的精神轻松些许。
这一路尽是在赶路,她已经好久没这般懈怠地睡过了。
她起身,掀开车帘,却发现不知何时,马车已经停在了一个茶棚旁边。
她这是睡了多久,马车挪窝了都不知道!
想到这,她扫了一眼烟雾袅袅的熏香。
昨晚守着裴闻雪的两个侍卫正站在马车旁,见她醒来,其中一人道:“殿下说姑娘如果醒了,去前面茶棚找他们即可。”
冬日之际,暖阳高照,来往的人并不少。
楼棠月取了斗笠,戴在头上,下了马车,才发现这处停的马车不少。
她走向茶棚,喧闹声传来,恍惚间,她似乎又到了京城中热闹的街市。
茶棚简陋却占地很大,目光从众多人影中扫过,她看见了坐在东南角的两人,他们也戴着斗笠,因靠近官道,这里形色各异的人并不少,他们这样并不惹眼。
楼棠月走了过去,还未靠近就听见裴闻雪淡淡的嗓音:“我身子抱恙,不如陆将军强健英勇,进了南岭,还要陆将军多费点力。”
闻言,楼棠月眼角抽了抽,她几跨步走到茶桌旁坐下。
两人见她来了,皆转眸看她。
裴闻雪先开口:“阿月醒了?”
楼棠月直接提起茶壶,给裴闻雪的茶杯里倒满了茶,冷哼一声:“你多喝点茶,不能去去味,能堵住嘴总是好的!”
裴闻雪轻笑了声,用手指摩挲了质地粗糙的茶杯。
而一旁陆烨看两人动作,早已沉了脸色,只是斗笠遮着,旁人瞧不真切。
“你们怎么不叫醒我?”楼棠月疑惑开口。
“你这一路多有疲惫,多睡睡为好。”陆烨道。
“所以?我们为什么要待在这里?”楼棠月见他们一点也不着急的样子,不明白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陆烨开口解释:“这便是南岭城外,我们本来今晚便可进入城内,但出了一点意外。”
说着,他从袖中掏出一张告示,上面俨然是两人的通缉令。
他摇了摇头:“我们现下这幅样子,是进不去的。”
明明越到南方,通缉令越少,为何此地会有这东西?
“南岭的县令是当朝左相的学生。”裴闻雪突然开口。
楼棠月目光凝住,转头看他,白纱遮着他的神色,只听他笑了笑:“所以我们需要换个身份进去。”
这通缉令既然张贴全街,想必城门口多有戒备,他们如何安全伪装身份进去?
她正想着,一阵奏乐声传来,响亮悦耳,引得茶棚里的人转眼望去。
楼棠月还未来得及转头看热闹,裴闻雪开了口:“瞧,能带咱们进去的人这不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