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棠月背靠木栏杆,抱着双臂,脸色难以言喻地看着面前闭得紧紧的客栈木门。
刚刚裴闻雪主动揽下了帮陆烨包扎伤口的活,一则是因手下人的错导致陆烨受伤,二则是因为男女有别,让她有意避让。
只是,让裴闻雪给陆烨包扎伤口。
真是诡异!
客房里,木桌上煮得沸腾的茶水被撤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木质药箱。
陆烨褪下沾血上衣,赤|裸上身,露出了结实强劲的肌肉线条,小麦色的肌肤上横亘着不少刀伤箭伤,旧的留下深深的痕迹,而新的还在渗血。
他将上衣随手扔在一旁,看向不远处唇边带笑,兀自端坐的青年。
见青年修长的手拿起瓷瓶,似乎真要替他涂药包扎伤口的样子,他连忙开口:“不劳殿下出手,这点小伤,对陆某已是家常便饭。”
青年微微凝眉,他温润的眸子静静盯着陆烨,面色有几分为难,道:“可孤刚刚看陆将军都站不稳了,你确定可以自己处理伤口?”
他怎么站不稳了。
陆烨疑问:“陆某与殿下身边的人缠斗并不久,身上伤不算严重,怎么会站不稳,殿下看错了吧!”
“是吗?”裴闻雪手把玩着瓷瓶,抬眸,道:“陆将军莫与孤客气,毕竟陆将军一进门就需要阿月搀扶。”
闻言,陆烨先是茫然,而后看着青年看似温润实则淡漠的神情,霎时间明了他的意思。
同时男人,即使他再迟钝,此刻也看透了对面青年的心思。
既然如此,他也没什么好隐藏的,他直接开口:“陆某以为楼棠月被人所伤,是以看见她无碍时才喜不自胜做出拥抱之举,那并非需要搀扶。”
他话语刚落,便见青年唇边勾起笑意,但那双漆黑的双眸却漠然无比:“原来如此。”
“陆将军情不自禁孤可以理解。”
裴闻雪起身,将书中瓷瓶抛给陆烨,见他接过后,一字一句道:“只是人多眼杂,莫要耽了阿月名声。”
听见此言,谅陆烨之前对裴闻雪多有尊崇,此时他的神色也彻底冷了下来。
他捏紧手中瓷瓶,丝毫不避让地迎上裴闻雪淡漠的双眸,道:“殿下是不是管太多了?您有何资格与陆某讲这些?”
裴闻雪并不答,只笑了笑:“那么陆将军又认为自己有何资格来质问孤?”
“只凭陆将军与阿月的青梅竹马之情,又或还是楼陆两府堪堪看得过眼的交情?”
“自然不止!”陆烨昂头,星眸中是隐藏不住的欢喜之意:“前面两种或有缘由,但最终让我问出口的便是自幼时便全心寄予楼棠月之身,如今愈发坚决的爱慕之心!”
他向前一步,眸间仍带着无畏的笑,语气却彻底冷了下来:“殿下城府深沉,心思深不可测,无人可猜,是否能做到我这般坦然剖析自己的内心?”
裴闻雪静静看着不远处的青年,他眸中的无畏,话语中的坦然,都如初生的烈焰般灼烧他的肺腑。
陆烨的话语不错,他永远做不到他这般无畏。
只是,有些事,却是一开始就错了。
裴闻雪静静看着他,心中将“幼时”两字咀嚼良久,然后缓缓笑了:“那陆将军可是要一直这般坚决下去。”
陆烨没发现他的异常,只以为他被自己的态度吓退,自是自信颔首。
裴闻雪见之眸间笑意更深,他垂眸,掩了神色,只惋惜收手:“陆将军既然不需要孤的帮助,那便自己包扎伤口吧。”
说完,他转身离开。
推开木门,他便对上楼棠月略有几分难以言喻的双眸。
他闭了门,弯眉笑道:“阿月在等我吗?”
楼棠月闻言脸色更加难以言喻:“殿下,你想多了。”
裴闻雪轻笑了声,走到木栏杆旁,他垂眸扫了一眼一楼已被叫醒,瑟瑟发抖的掌柜和小二后,才转了目光,看向一旁的楼棠月。
她神色淡淡,抱着双臂,手中的血染上了袖口。
“阿月没有话问我吗?”他目光上移,瞧着她干净的侧脸轮廓,道。
楼棠月转头,这才意识到两人距离极近,堪堪三拳之距,她甚至能看清他温润双眸中自己微怔的神色。
不过,她这次倒没有退步。
只转了头,道:“有心者自是不用问,无心者问了也无用。”
“原来我在阿月心中是无心者。”身旁青年嗓音淡淡,带着些许笑意,“阿月的话可又让我伤心了。”
伤心?
楼棠月再次转头,对上他含笑的双眸,挑眉:“殿下这样,我可看不出来有何伤心之处?”
“向来只有在亲近之人面前我才能不隐藏真正情绪。”只见青年似是垂眸思虑片刻,然后抬眼,语气悠悠:“别人可能不行,但既然是阿月的要求,若想看也不是不可以。”
楼棠月瞬间失笑,她当然知道这是他顺着她话说出的玩笑之语。
只是,初见此人时他温和中带着疏远漠然,中途相处时他也礼貌居多,谁曾想,不知何时起他已经如现下这般总是隐隐的处处撩拨。
刚想开口,只听“吱呀”一声,木门被打开,陆烨走了出来。
他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比之刚刚已经恢复不少血色,楼棠月见之松了口气。
若是陆烨因她缘由受了重伤,那才真是需要还债。
既是异世之人,她已经尽量收敛感情,不与这里的人有任何牵扯。
裴闻雪没错过她神色的变化,他转眸对上陆烨略有些许挑衅的双眼,勾唇一笑:“陆将军,这一路,还请多多指教。”
陆烨虽猜到他的意图,此时听他说出不免也微微震撼。
皇帝下旨让他去幽州,他阳奉阴违去南岭,这般动作,难道真没人觉察吗?
他这般大胆又是为何?
未有机会问出,他们已经离开此城,行在了去下一座城的路上。
行了半月,越到南方,积雪越薄,天地间的温度都上升了不少。
月华如练,古木参天,皑皑隆冬,茂林里也枝繁叶茂,白雾袅袅。
一辆通身黑色的马车停在粼粼泛光的湖旁,“噼里啪啦”燃木声响起,通红的火焰随即砰然而起,将一旁澄澈的湖水都映照得有几分暖意。
楼棠月动作利落地取出包袱中的胡饼,串在木棍上,架在火堆上烤,看着肆意舔舐木柴的火焰,她撑头发呆。
不知裴闻雪用了什么手段,他们这一路通畅无比,像那日的暗杀事件再也没有发生。
她其间好几次忍不住,跑去问裴闻雪那群人是什么身份,他却只道他们到了南岭自会明白。
她问了也不说!一脸神神秘秘!
可不就是无心者吗?她有何冤枉他了!
楼棠月思及此用手中木棍狠狠捅了捅燃着的火堆,“啪嗒”一声,火堆坍塌些许。
陆烨抱着柴火靠近,见火堆旁只有她一人,将木柴尽数搁入火堆,他坐下,疑惑开口:“三殿下呢?”
拿起串着胡饼的木棍,她递给陆烨,见他拿走一个收了回来,抬手指了指马车:“半个时辰前就去在马车里了,一直到现在都没出来,不知道在干什么?”
说着,她又想起刚刚突然离开的裴闻雪,那时他刚搭完火堆,她自告奋勇用打火石点火,还未点燃,她就听到他离去的脚步。
凉凉夜色中,她只来得及看到他的身影。
“周围环境是有些差强人意。”陆烨了然,道。
他们这一路一般都住客栈,这是第一次在野外歇息。裴闻雪身份尊贵,定是没有受过风餐露宿,因此应该在马车里歇息。
楼棠月咬了一口胡饼,心中寻思裴闻雪看着也没有这般身娇肉贵啊!
干硬的口感让她想念起之前在客栈里吃的美味的食物,她凝望半天手中剩下的一个胡饼,犹豫再三还是站起来,打算去给裴闻雪。
毕竟这一路住客栈都是花的他的银子,她自然不能饿着她的钱袋子。
悄然走到马车旁,她这才看到站在一旁的两个身着黑色衣衫的侍卫。
楼棠月脚步顿了顿,自那日和他们一起走之后,这两个侍卫就隐藏在暗处,没有出现过,为何今夜突然站在马车旁。
侍卫看见她,自动让了位。
楼棠月垂眸,上前一步,站在马车下掀开车帘,将胡饼递了进去:“刚烤的饼,殿下别饿着肚子了。”
说完,她才瞧见马车里一片暗色,诺大空间未燃任何烛火,晦暗不明。
青年的轮廓在黑暗中模糊不见,她只能窥见他散尽尽披的青丝,一阵冷风吹来,灌进了马车内,让她鼻间嗅到了淡淡熏香。
递进去的饼被拿了过去,青年轻咳一声,声音微哑,语气温和礼貌:“有劳阿月了。”
见他没别的话了,楼棠月收回手,放下了车帘,转身离开。
裴闻雪听着马车外离开的脚步声,垂眼,将胡饼咬了一口,明明是又干又硬的口感,甚至还因烤久了有点焦糊,却偏偏在他唇齿间透着几分淡淡的甜味。
想起自己刚刚有意的动作后她毫不犹豫离去的声音,他难得自嘲般勾了勾唇角。
愿你发现,愿你留下,愿你长相望,永不离。
拨筋抽骨的疼痛排山倒海般再次袭来,他靠在车壁上,眼睫微颤,浑身神经绷紧,难以磨灭的痛苦让他垂了手,下一瞬,胡饼便落在了地上。
视线已然模糊,他颤抖着屈身,按着记忆,却摸不到落在地上的胡饼。
已经没有人阻止他去拿饴糖了,可为什么他还是什么都触不到。
手在地上摸着,还未捡起,一阵冷风吹了进来,让他因彻骨疼痛而迟缓的心绪清醒些许。
有手先他一步捡起胡饼,声音有些恼怒道:“殿下既然这么能忍痛,那你便装得好好的,为何要半途中露出破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