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棠月随着高玉公主一起走着,两人穿过仙花馥郁,藤枝缠蔓的游廊,一丝暗香浮动,楼棠月双眸映入一片火烧般的金橘色。
明明刚入秋,楼棠月面前却是一片枫树林,人影交错,器乐倾斜,轻风一扬,整个树林犹如金橘色海浪一般翻涌。
“枫叶现在已经这般红了吗?”楼棠月疑惑。
高玉公主弯眼笑了:“这是专门找人从北方运来的,现下已然红透,就当提前赏秋了,阿月觉得如何?”
“很美。”楼棠月感慨。
下一瞬,她被高玉公主牵着手,踏进枫林。
不过一会儿,所见开阔,诺大的宴席地正藏在枫树林里,枫叶满地,灰黑色石桌遍布全场,分居两列,俨然男女席分裂,有分寸却不疏离,让人有了几分野趣意味。
天色尚早,有人倚在石桌上谈笑,有人抚着乐器缓歌,自由而肆意。
本朝男女大防并不严,民间更是流传不少男女佳话,因此此寿宴男女并不疏远,反而三两玩着游戏。
“公主的寿宴真让人感到自在。”楼棠月惊叹。
她以为会是单纯的宴席,听人贺词,然后在观舞乐,谁知现在竟然是大家在一起游乐。
“这才是我为何会在公主府上举办宴席的缘由。”高玉公主向着她轻轻眨眼,眸色狡黠,“如果在宫中的话,肯定又得依照那无聊的规矩办了。”
高玉公主说着,拉着她穿过人群。
其间,让她陌生的面皮都挂着笑与高玉公主行礼招呼,然后好奇的目光落到她身上。
楼棠月微笑以对。
绕过一桌下棋的,高玉公主引她到了一桌皆是妙龄女子的聚集之处。
“吟夏。”
有女子回眸,她着水蓝色衣裙,皓齿星眸,鬓发如云,珠钗如珠,柔美面容笑意满满,她上前几步,道:“多谢吟夏相邀,若不是吟夏,我也无法离开雁门,久违地回到京城一观。”
“青珠真是说笑了,你在这里长大,若想回来,只管递信与我。”高玉公主神色欣喜,拉着楼棠月,“青珠,这就是我为你提过的阿月。”
正当楼棠月猜测面前女子身份之时,高玉公主在一旁开口:“阿月,这位是清平郡主,自小同我一起长大,她父亲梁王是我舅舅,她及笄后便同她父亲梁王去了封地。”
梁王?是谁?
楼棠月抬眸看清平郡主,见她秀眉微舒,唇边漾开笑意:“原来你就是楼棠月啊,公主的信中一直和我提你!让我一直心痒痒到底是何人得公主这般赞扬,今日一见,果然让人心怡神旷。”
楼棠月含笑:“县主夸赞。”
高玉公主揽着两人,抬眼看着少女拥簇处,抬眸问:“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清平郡主轻笑:“公主府美景让人流连,我们正作画相比呢!”
那边姑娘们在公主叙旧时一直沉默,这时见公主提起,有个活泼的已经笑着开口:“今日公主是寿星,可否请公主来评判谁获甲等?”
高玉是出了名的好性情,自是欣然应之。
楼棠月本想一同去看,却在不经意间,瞥见了不远处枫树林里许久不见的苏琳琅的身影。
自上次见面觉得她状态有些不正常后,两人再也未见过。
请仙楼被围,扶乩的事实想必已经传入京城各世家之耳,她身上蛊虫应当已经引出来了吧!
随这般想着,她还是有些担忧,便握住高玉公主手腕:“公主,我去更衣,一会回来。”
高玉颔首。
楼棠月随机跟着苏琳琅的身影,绕过一树枫叶,看见了苏琳琅。
她正抬腕倒茶,身旁三尺之外皆是两三人而聚,她一人独坐,石桌上却倒了两杯茶,像是在等人一般。
楼棠月上前坐至她对面,见她抬眸,道:“琳琅,你是故意让我看见你的。”
苏琳琅嘴角带笑,先前瘦得微凹的脸颊有了肉,双眸墨黑,却透亮清醒:“楼小姐还是那般聪慧。”
楼棠月笑了,低头喝了一口茶水,她还未说话,对面人却是低声开口:“我退婚了。”
楼棠月惊愕抬眼,见她神色复杂:“他企图用蛊虫控制我,好在有人破了请仙楼的阴谋,我身上的蛊虫才得以被引出。”
苏琳琅的话毫不遮掩,似是知道她曾经去过请仙楼。
可裴闻雪明明有意遮掩了此事,她为何还会知道,今日她又是想问出什么?
楼棠月心中警惕,面上装傻:“琳琅在说什么?”
苏琳琅目光紧紧盯着她,声音低了不少:“苏家是六年前从岭南官迁京城的。”
她话一出,楼棠月霎时明了她的用意。
苏家既是岭南来的,想必也在被怀疑之列,想起便宜老爹的异常反应,苏家应当也察觉了这其中的关窍。
她先是说出自己中蛊,表明自己与异族无关,取得她信任,再说出迁官之事,是想帮苏家寻求同谋。
楼棠月摇头:“琳琅应当也知,此种情况下,两府走得近无异于自求死路。”
“楼小姐以为,你不动作,他们便会饶过你?”苏琳琅无奈笑了笑,神色悠远,“谁也不知,哪家会先当这俎上鱼肉。”
朝中竟已经如此危机了,高座之人竟然已经不管岭南人的是非对错了。
难怪楼霄想着赶紧将她送走!
楼棠月眸色沉了下来,看向苏琳琅,半晌,道:“多谢琳琅提醒,只是你之言,我还得回府与爹爹商量一番。”
苏琳琅点头,表示理解。
两人默然间,女子响亮的声音隔着一篱枫树传来:“我又赢了,愿赌服输,把银子给我!”
随即一阵喧闹,似是人起了争执。
楼棠月听这熟悉的声音微微蹙眉,她看向苏琳琅,苏琳琅解释道:“那处聚在一起打叶子牌,以银子为彩头。”
“这还有打牌的!”楼棠月不可置信起身,然后只见眼前重重枫叶被手拨开,她看见了不远处的手拿银子,双眼淡淡打量她的吴思菀。
吴思菀竟然在那打叶子牌,她现下知道她那么多银子如何来得了。
“吴思菀?”楼棠月开口。
吴思菀向她招了招手:“楼棠月,你没忘你还欠我银子没还这事吧。”
那五百两银子啊!
楼棠月假笑:“怎么会忘。”
“那正好。”吴思菀笑意连连,“过来帮我干件事,你的债就消了!”
楼棠月半信半疑拨开树枝,过去,发现这里俨然一个新的小天地,巨大的黑石案屹立地上,四人相对而坐,神色严肃,手中都捏着纸牌,地上也散落不少牌。他们身后也站着或多或少的人,皆全神贯注看着牌面。
吴思菀见她来了,笑了,但目光在瞥见她身后的苏琳琅时却幽深一瞬。
楼棠月挑眉:“需要我干什么事?”
吴思菀起身,她身后站着的人纷纷让开,她过来拉住楼棠月就往牌桌边走:“我太厉害了,他们不肯和我打了,你来替我位置。”
楼棠月来不及反应,就赶鸭子上架般被她按在石椅上。
她抬眼,这才看清自己即将面对的三位对手。
对面那位,十分眼熟,俨然便是拨雾楼的楼主季百川,只是他往日欠揍样尽数散去,只余一脸一看便是银子输多了的样子。
只不过,看见对面人换成她,他眸子亮了亮:“楼小姐,你会打叶子牌吗?”
楼棠月扯开嘴角:“你猜。”
说罢,她目光转向左手边,这位是一个圆脸青年,眉眼细细,鼻头和嘴唇却是圆的,他微微眯眸,年岁看着不大,偏偏有几分老谋深算的意味。
他正打量楼棠月,见她望来,微笑自我介绍:“在下鹿鸣烈,乃梁王家臣,任雁门判司,此行乃护送郡主入京。”
楼棠月含笑,双眸移至右侧一直垂头看牌的少年,还未询问,鹿鸣烈已经开口,他道:“鹿某对面的少年是郡主异母之弟青云,青云少爷少时体弱,很少见生人,因此话寡。”
少年这才缓慢抬头,他面容清秀,眉眼间和刚刚的清平郡主如出一辙。
他静默默看了楼棠月一眼,随即便低头将自己手中捏的叶子牌放回石桌。
吴思菀扶在她肩膀的手微微用了力,然后她声音响在楼棠月身后:“四个人又凑齐了,你们继续打吧!”
说罢,她身后的吴思菀已经微微俯身至她耳侧,低声道:“知道你叶子牌打得烂,所以你不需要赢,继续打就行,打满十局欠我的银子就一笔勾销。”
所以她的目的并不是赚银子,而是另有所图。
楼棠月转头,对上了她微微带有笑意的双眸,她若有所思。
也不怪吴思菀这般自信把她拉来替她打牌,全因原主京城中风靡的游戏她都会玩,所以叶子牌也不在话下。
但她不会,好在原主技术烂,也不需要她赢,她打得烂估计也无人怀疑。
楼棠月微笑,回眸,发现石案上其余三人已经是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
季百川更是已经开始手脚利落地发牌了:“楼小姐,手下留情。”
楼棠月刚捏上一张牌,想回眸讨教吴思菀,却发现她身后一开始围绕的一群人都不见了,吴思菀和跟着她来的苏琳琅的身影也都不见了。
“人呢?”
她一晃眼,怎么这就剩他们四个打牌的人了。
牌很快发完,楼棠月也没时间纠结,她认命般打算自己打。
她看半晌手中的叶子牌,然后抬眸打量其余三个人脸色。
季百川紧皱眉头,但眸子中却泄露一丝喜意,想来牌不错,一旁鹿鸣烈虽面色轻松,但捏牌的用力暴露了他的处境,只有青云面无表情看着手里的牌。
季百川抢占先机,先出了牌,青云紧追其后。
两人有来有往间,鹿鸣烈见缝插针,一局很快完毕。
季百川赢了这局,他笑嘻嘻伸出手:“银子!银子!果然吴小姐一下场,咱们就有机会赢了。”
鹿鸣烈笑呵呵递出银子:“下局鹿某不会让你了。”
青云沉默递出银子。
季百川目光看向楼棠月,楼棠月不情不愿拿出银子递给他,合着不用她还银子,她兜里银子就在这几局牌中输光了。
又是新的一轮,楼棠月看着手中牌发愁,微风轻抚,檀香味传来。
她感觉有人轻轻将手搭上她肩,然后画了个三字。
楼棠月将手中第三张牌甩出去,其余三人立即怔住,拿着手中牌为难。
楼棠月嘴角漾开笑意,刚想回眸道谢,却被人拨正了头,他似微微垂身,语中带笑:“阿月,专心打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