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谁?”
沙哑的低不可闻的声音惊醒了床尾的人,隔着帐幔的薄纱,翟阙想看清楚一点,奈何大帐里的烛火太昏暗,直到人走近将茶水递给他,他才将这身形与几年前长安花重巷的小姑娘对上。
“二丫?你的眼睛…”
闻言唐雁华慌忙摆手,“没有那么严重,只是畏光罢了。所以哥总让我戴着避光。”
看翟阙还是一副担忧的神色瞧着她,她摘下那条白丝凑近了给翟阙看,
“你看,我能看清的。只是夜里有些许吃力罢了。”
翟阙却只注意到她的双眼微肿,两只黑瞳仁也无神涣散,看她竭力掩饰,翟阙便也不再深究,只点点头表示自己信服了她的说法,端着茶水一饮而尽。
清香的茶水入喉,他的嗓音才恢复了正常,“看大夫了没有?大夫怎么说,还能恢复吗?”
翟阙已经斜坐起身,唐雁华便将床纱拢了起来,“哥请人给我看了的,虽然恢复不了原样,但是一日比一日好了。我已经请他过来了,也请他给小阙哥哥看看。”
听到有外人要来,翟阙掀起锦被起身坐在长椅上,又突然想起什么,试探性地问道,
“大夫是姓柳吗?”
得了唐雁华首肯,翟阙起身就想走,随便是谁,可独独不能是他。
站在旁边的唐雁华大概是不会轻易放自己走,翟阙捋了捋身上的衣裳,
“二丫,能给我拿一身衣裳来吗。不消什么,干净就行。”
在军营里寻一身干净的男子衣裳,最好还是舒适些的,若是粗布,唐雁华怀疑能把他那清瘦苍白的身躯压垮,她想了一刻就眼睛一亮,
“小阙哥哥,你稍等一会,我马上给你拿过来。”
看着唐雁华前脚出了帐门,翟阙立马从长椅上起身,趁着夜色准备偷溜出军营。
冬夜里多云,轮值的士兵步子走得慢而懒散,不时灌一口烈酒提神,簌簌的,又落下了小雪,几个士兵团坐在草垛火堆旁,依偎在一处昏昏欲睡。
“主帅好像醒了。”
年长些的士兵跟同伴们分享着最新得来的消息,“今夜还是警醒着些,要是被主帅发现咱们这样偷懒免不了一顿责罚。”
“醒了也没空逮我们,肯定忙着跟那贼小子算账呢,哪有工夫管旁的。来来来,喝完这壶再说…”
正躲在暗处寻机出军营门的人又往深处躲了躲,背靠着冰凉的石墙,仰头看着一团一团乌墨般的云,重重呼了口气。
没死?
翟阙也分不清自己此刻的心情是遗憾还是庆幸了,若是有几分庆幸,大概也是冲着唐雁华。就冲着这个,他想起刺入唐莲的心口时又有些后怕,脚下也不自觉往主帅帐摸去。人是死是活,他总得亲眼确认过才行。
帐帘遮得严实,翟阙悄悄挑起一角时,扑面而来的是浓郁的寺香。
唐莲跪坐蒲团上,三炷香高举过头顶,又拜了三拜才起身将香插入香炉里。
看清香炉后供着的是药师佛,翟阙不免心中微动,但很快,这点波澜就被一声稚嫩的“爹爹”掀起一阵完全不同的狂涛骇浪。
那声稚嫩的童声和女童扑入唐莲怀中的画面一起刺进了翟阙眼中,他自嘲般笑笑,放下帘子就头也不回,顺手拿起帐外照明的烛火扔进墙边堆挤的柴垛。
“着火了着火了--”
翟阙很快就被四面赶来的士兵锁定,走投无路之际撞上一副病躯。
即使还没完全恢复,对方也比他有力太多,抓住他的手他怎么也挣不开。
“你要去哪里?”
“用不着你费心”,翟阙冷哼一声,“我就是死了跟你又有什么关系。还是唐将军你,想亲自杀了我泄愤?”
唐莲乏累得叹了口气,不想从这张口中再听到这样的话。
一群举着火把的士兵赶来时,正看到唐莲俯下身子将人抗到肩上往帐里去,互看一看都觉得这小子一定完了,张罗着各自散去。
翟阙被天旋地转地抗上肩时只觉得眼前一黑,不多时又被重重摔到在榻上,人不自觉地往后缩了缩,仰头瞪着他,
“唐莲,你混蛋。”
这样的角度,这样倔强又漂亮的神情,如火的嫁衣在他脸上衬出些许淡红,灯下看像敷了薄薄一层胭脂,唐莲心神一动,抬手就扯下了他的衣裳。
“滚开!”
翟阙蛮力用不过他,撕扯间,抬手在他脸上落下一巴掌。
唐莲直起身子,“那你自己脱。这件衣服穿在你身上,难看得很。”
唐莲就站在榻边双手环臂居高临下看着他,大有他不自己脱就亲自上手的架势。
翟阙被盯着,不情不愿地褪了外衣扔到唐莲身上,
“你满意了,能滚了吗?”
唐莲颇为奇怪地看着他,“我滚哪里去,这是我的地方。”
翟阙被噎了一下抱着腿窝在墙侧不愿再理他。
“下来,洗洗再睡。”
窝在墙角已经打盹了一会儿的人被推醒,看到唐莲用手指了指屏风后,心里暗骂一声,还是这死性,看不得别人把他的东西弄脏,这点他倒是分毫不改。
“不洗。”
翟阙故意怄气一样,大咧咧在他的榻上展开,却觉身上一轻,睁眼一看,被唐莲抱在怀里,正慢条斯理褪他的中衣。
“我自己来。”
翟阙知道他还会上手帮自己洗,干脆利落地抱着衣服闪到屏风后。
浸在温热的浴桶中,水汽氤氲,让他不知不觉间趴在浴桶边缘又陷入了梦乡。
再正眼时,已经好好躺在了榻上。看到身上被换好的中衣,耻辱地闭了闭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