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阁里要接客,上上下下忙得井然有序。
他是生脸,自然怕被人认出,便自觉地溜边躲到暗处擦着墙边走。
正厅是那日他们入阁的地方,翟阙沿着墙边摸了一圈也没见有什么暗门。他曾跟着翟朔学过一段奇门遁甲,现下越找越灰心,不禁怀疑是不是小九那厮在拖延时间故意诓他。
正欲回去找人算账时,端着饭食的小侍女适时地出现,左右看着无人才移动了角落的一处花瓶,吱呀一声,原本完好的地面缓缓移出了一处入口,狭窄幽深的石阶往深处延展。
小九真的没骗他。翟阙还没来得及惊讶,眼见侍女就要将入口合上,他急忙咳了两声。
突如其来的动静让侍女手一抖,饭食洒了一地,抬头看到一年少的公子踱来,手中还握着翟家的令牌,看着那张与府君几分相似的面容,她立即就反应过来行礼,
“小公子安。”
翟阙手中有意无意摩挲着令牌,玉制的令牌触手生凉,加上地底传来的寒气,让他手心出了冷汗,他虚虚应了声,
“嗯。”
又看了看石阶上洒落的饭食,故作镇定道,
“再去端一份吧。”
侍女也是个警惕的,“小公子,地牢寒凉。您还是别处逛逛吧。”
翟阙笑了声,“我有正事要做,可不是来闲逛的。你忙你的去吧。”
“没有府君的手令,奴婢不能…”
翟阙自顾自下了两级石阶,正色道,
“就是大哥让我来的,你若是疑我的话,可以随我去见他。只是大哥知道你做事如此毛躁吗?”
一听要去见府君,侍女慌忙摆了摆手,“奴婢不敢疑小公子。”
她低头慌乱收拾起了地上的食盘,想着重新过来用不了多少工夫,到时再回来看着翟阙也是一样的,便匆匆和翟阙告辞。
地牢阴湿他是知道的,只是这处许是临湖的缘故,连墙面上都渗出了水珠,沿着石壁滑落,滴答都落在了石阶上,潮湿昏暗的石阶一眼望不到尽头,好像通往地府一般。
翟阙紧了紧外袍,他匆匆出来,身上穿得单薄,不知是水土不服还是一路颠簸,近来越发感觉身上力不从心,几次咳出了血都没敢让人知道。
越往深处走空气越发黏腻闷热,沤着什么腐烂的东西一样,传来一阵恶臭。
随身带的火折子也只能发出幽暗微弱的光,他举起火折子四处望了望,不知这些人是犯了什么罪,大哥要这样惩戒他们。
在这样不见天日潮湿腐烂的地下,人只怕不消几日就会发疯,更别提这里的囚犯还都被锁链捆住手脚,被布条蒙住了双眼。
这里有几间牢房他数不清,地下踩着的是水和烂泥还是什么其他的他也不敢低头看。
黏腻的空气让他变得迟钝了起来,小九让他来这里看看是看什么,看大哥如何暴虐,还是别的什么,长廊尽头一声锁链响,翟阙举起了手中的火折子--
一袭黑衣,铁链穿过手脚,在腰上还缠了数圈,铁链的那一头嵌在墙上,让人半分都挪动不了。
长发尽散,遮住了低垂的大半张脸,若不是腕上露出的肌肤白得吓人翟阙几乎分不出这里还有个活人。
他走近了些,将火折子缓缓上移,方看清哪里是什么黑衣,分明是穿过琵琶骨的铁钩处渗出的血迹染脏了衣裳,血渍干在衣上才看着像一身黑衣。
翟阙惊得手一抖,莫名心悸,铁钩穿过琵琶骨,这是二哥治蛮子俘虏的法子。尖利的倒钩刺进身上最敏感的皮肉里,轻轻一动就磨着骨肉,牵着筋脉,身手再厉害的人都不敢再动分毫。
“你…”
他想问这人犯了什么事,受到这样的刑罚,只轻轻的一个字飘出,喉中就被突如其来的血气塞满,他只能掩着口,压着想咳的冲动。
他声音小,那人没听见一样,一动不动地,跪在满地泥污里,不知是死是活。
他稳了稳,刚想再开口,一把长剑贴在了他脖颈处,冰凉的剑身慢悠悠地贴着皮肤滑,激得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何人?来此处找死么?”
及至他转身,那人怀疑地将照明的灯笼往上举了举,方变了神色收剑入鞘,
“属下该死,不知是小公子。”
“彭大人”,翟阙倒是神色如常,“这人犯了何事?”
这-人?
彭虎很快就反应过来,他什么都不知道。
“属下也不清楚。”
他举起灯笼侧身让了让,
“这地牢阴湿憋闷,怕对小公子身子有碍,不如小公子亲自去问问府君?”
这是请他出去的意思了,翟阙后知后觉地觉得头痛,便点点头,跟在掌灯的彭虎后头走,他倒是要问个清楚,小九到底打的什么哑谜。
长阶幽深,地牢的墙壁又厚,照理说他是听不到什么动静的,可偏偏,那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咳还是穿过寂静的黑暗传到了他耳中。
一声,仅一声他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响起,翟阙一下子就全想通了。
他突然顿住脚步时彭虎就隐隐觉得不安,伸手攥紧了他的胳膊,美其名曰石阶湿滑。
翟阙想也没想扬手就甩开了他的胳膊,石阶逼仄,彭虎不知他哪来的力气几乎要将自己推到墙上。
他站稳后定了定神,怔怔看着那个病弱的小少年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下了石阶,又在肮脏的牢房长廊里不知跌了几跤,方才踉跄着奔向那个尽头的牢房。
翟阙顾不得满身的泥泞和摔痛,双手攥着牢房的木门,和那人对跪着,满脸泪痕地泣不成声。
他伤心时向来没什么仪态,哭嚎得像个稚子。
低垂的头听到这动静终于缓缓抬起,看清来人眼中才有了活气,口中喃喃道,“别哭,别哭”,自己的眼中却像陪着翟阙一样涌出了泪滴。
翟阙哭了好一阵方才出声道,“谁,谁这样欺负你了,小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