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入使用。支行机关干部员工都佩戴上了新发的行徽。股长主任们腰间挂着BP机。楼上楼下的经警都用对讲机喊话……真是日新月异啊!这才离开了个把月,就感觉那里完全变了样子。而北街口这边儿的经济审判室,破烂不堪,死气沉沉,简直就是一个被遗忘的角落。
什么狗屁经济审判室?其实就是清收不良贷款的专班。什么银行律师?要打官司时想到你,不打官司时你什么都不是,连支行机关那边儿的普通员工都不如。意识到这一点儿,他不免悲从中来。有什么办法呢?也只能这么忍气吞声地干下去。把洪远平委托的官司打好,干出点儿名堂来,或许能够提高自己在银行的地位。
“发什么呆?是不是又在想老婆?”司机小张这时凑到他身边,开玩笑,并且小声告诉他,刚买了一张新碟片,最流行的歌曲,问他想不想听。
王加根心情烦乱,也干不成什么事情,就站起身,跟着小张一起下楼,钻进吉普车里听音乐。
两个人听得正带劲儿,饶春芳突然跟了过来。他拉开车门,二话不说,就把汽车钥匙给拔走了。
小张非常尴尬地呆在那儿。坐在副驾的王加根也非常生气,克制着情绪,强忍怒火,一句话也没有讲。
回到经济审判室,王加根刚坐下,饶春芳拿着一张传票朝他走过来,叫他去一趟孝天车站印刷厂。
“送传票是法院的事情!我是银行诉讼代理人,送什么传票?”王加根没好气地予以拒绝。
饶春芳脸色变了,质问道:“那你今天上班是来干什么的?”
“我是来代理诉讼的。”
“是哪个叫你代理诉讼的?”
“未必还要你叫?我有洪远平签名盖章的授权委托书,是洪远平让我来代理诉讼的!”
饶春芳被呛得哑口无言,气急败坏地返回座位。
出了这口恶气,王加根才感觉心里舒服了一点儿。
狗日的饶春芳,总是把经济审判室的吉普车当成他的私家车,接他上班,送他下班,干私人的事情。别人用一下,他就不舒服,连听听音乐都不行。欺人太甚!老子就是要出你的洋相,看你能够把我怎么样!去行领导那里说我的坏话吗?给小鞋我穿吗?老子才不怕呢!不给点儿颜色你看看,总以为老子是好欺负的。
饶春芳与王加根交火,其他人都默不作声,坐在一边儿看笑话。尤其是郑庭长,看到饶春芳白眼翻,心里要多熨帖就有多熨帖。
短暂的安静之后,王加根起身走到郑庭长面前,简单地汇报了洪远平向他布置的工作任务,最后说:“估计这段日子我得把审判室的事情放一放,全力以赴打那两场官司。”
郑庭长很聪明,心领神会,知道自己无论同意与否,王加根都会去忙洪远平交办的案子,于是送了个顺水人情:“行!洪行长安排的工作,我全力支持。忙你的去吧!反正审判室眼下事情也不多,前期审的案子都没有办结,也没必要再起诉新案子。”
王加根道过谢,回到座位上收拾东西,锁好抽屉,拿上自行车钥匙出去了。他准备去北街口办事处,了解一下燃料公司那笔汇票业务的具体经办情况。原来,这起官司的始作俑者是陈俊杰。
陈俊杰实习期满,在A银行北街口办事处营业室当柜员,负责联行会计业务。为市燃料公司开汇票是他办理的第一笔票据业务。开票的各个环节他都做得比较仔细,但票开出去之后,忘记了邮寄票根。
按照A银行业务处理的内部管理制度,开出的汇票交给持票人,票根则由开票行邮寄给付款行。付款行只有在汇票与票根核对无误后,才能兑付。A银行山西省大同市中心支行营业部就是因为没有收到票根,才拒绝兑付汇票,引发了这场官司。
看到昔日同室而居的朋友惹出这么大的麻烦,王加根也很同情。他劝陈俊杰想开一些,刚走上工作岗位出差错是难免的,不要背太大的思想包袱。而银行坐班主任和几个会计人员却站出来,为陈俊杰打抱不平。他们说,这事不能完全怪小陈,付款行也有责任。没有收到票根可以打电话询问,都是一个系统的,完全可以内部沟通。
“我们开出的汇票应该见票即付,凭什么拒绝付款给持票人?”坐班主任气呼呼地问。
票据业务方面的事情,王加根不懂,不敢贸然发表意见。无论别人讲什么,他都认真倾听,不清楚的地方,就虚心向别人请教。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过错究竟在哪一方,他也拿不准。怎么办?只有求助于书本。他走出银行,翻过大天桥,来到市新华书店。楼上楼下找了好半天,没有看到票据业务方面的书籍。他又骑上自行车,前往城站路与文化路交汇处的地区新华书店。在法律书籍专柜,终于找到了中国人民银行颁布的《银行结算办法》。
他喜出望外,掏钱买了一本,回到后湖宿舍,如饥似渴地阅读。看完这个单行本,他也觉得兑付行有问题。汇票上的各项要素齐全,必须无条件付款。至于核对票根的行为,只是A银行内部规定,不应该成为拒绝付款的理由。找到了法律上的依据,他觉得这个官司有得一打,情绪比较亢奋。
看到窗户外面断了光,这才感觉肚子有点儿饿。于是起床洗米煮饭,打理蔬菜,准备简单的晚餐。平时日子,他吃过晚饭后总是无所事事,不知道该干些什么。住在后湖宿舍,到了晚上就感觉特别无聊。这里不像北街口那么热闹,附近没什么好玩的地方。他总是一个人关在家里,看书,或者听收录机。老易和司机小张也住在这个院子里,有时会过来邀他打麻将,但他对此提不起兴趣。赢钱输钱是事小,那种无聊的游戏特别浪费时间,还容易伤感情。百无聊赖,他有时也会去敬文家里看电视。可步行好几里路,来到北正街上的孝天市副食品批发公司,常会见敬文家的大门被铁将军把守。他只好失望地回后湖宿舍睡觉。因为睡得太早,下半夜就睡不着了,翻来覆去,辗转反侧到天亮……
今天晚上有事干。他得抓紧时间写答辩状,把脑子里想好的一些观点和理由记下来。其实,这也没花多少时间。答辩状初稿完成时,八点钟不到。由于刚刚用过脑子,一点儿睡意也没有。睁着眼睛躺在床上,又开始想念远在花园镇的老婆和女儿。
此时此刻,她们母女俩在干什么呢?
王欣肯定趴在木凳子上写作业。方红梅上礼拜病了,咳嗽,流鼻涕,打喷嚏,症状有点儿像感冒,也不知好些没有。晚上她要么在办公室备课改作业,要么在家里忙家务,洗碗,清场,洗衣服,拖地……唉,她们娘儿俩也够可怜的。隔这么远,自己一点儿忙也帮不上,难得为她们分忧。往后周末回家应该多干点活儿,多尽点儿义务,不能总是发牢骚、耍脾气,把负面情绪带给家人。更不能只想着自己快活,像小孩子一样与老婆闹别扭。欣欣那么听话,我还动不动就吼她,甚至动手打她,真是不该啊!
总盼着改行和进城,梦想成真了,也不过如此。在牌坊中学教书时,忙得脚不沾地,业余时间还写出了那么多文学作品,干出了让人羡慕的成绩。现在呢?上班轻松,下班有的是时间。各方面条件都比较优越,可半年过去了,却没有发表一篇像样儿的文章。经常感到无所事事,漫无目的地游荡。一些好的生活习惯都丢了,规律也打乱了。大把大把的时间,就那么白白地流走。
“我这是怎么了?为什么老是快活不起来?今后的生活如何安排?日子怎样过才有意义?”他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真是贱啊!我就是个贱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