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出去也好听些嘛!”白氏劝说素珍时,脸色不太好看,口气也没以往柔和。
“我听烦了,听厌了。说不合就是不合!你要合,你过去跟厚义一起过,何必来逼我?”素珍烦躁起来,最后还加了一句,“吃了他几碗饺子,就被收买了!”
“我被收买了?我是黄土埋了半截儿的人,死都死得过。我图什么?还不是为了你,为你的儿女着想!”
“为我们着想,就不要再提合家的事。”
顿了片刻,白氏的口气又缓和下来:“我的儿,你怎么那么糊涂呢?厚义踢破了脚趾头,再会改的。你总不能下半生都这样,你当有男人的寡妇,他做有媳妇的光棍吧?”
“哪个让他当光棍了?我又没叫他不找人!”
“你合家不合家,嫁人又不嫁人。占着个茅坑不屙屎,他怎么找人?”白氏真生气了。
“好,我走我走!我去讨饭,不碍你们姓王的眼睛!”
……
母女俩吵得不欢而散。素珍并没有去讨饭。
吵归吵,闹归闹,日子还得往下过。这期间,王李村来了社会主义教育运动工作队。工作队里面有个从武汉来的女学生,叫冯婷婷。
这姑娘二十四岁,风华正茂,正是热爱生活,对未来充满美好憧憬的年龄。当她看到比自己年龄还小的素珍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而且经常受男人的欺凌和虐待,同情之心油然而生。
她问素珍:“你愿不愿意与王厚义继续一起生活?想不想与他离婚?”
素珍先是摇摇头,接着又点点头。
冯婷婷决定帮助素珍,为这个可怜的女人伸张正义。
她把王李村生产大队和生产小队的干部们召集在一起,又找了几个社员当见证人,现场宣布“两人终止婚姻关系”,同时勒令王厚义回潜江县江汉农场。
就这样,王厚义净身出户,从哪儿来,回哪儿去了。
不过,让冯婷婷没有想到的是,当她完成社会主义教育工作任务,回到武汉继续上大学时,王厚义又偷偷地回到了王李村。
走进那幢熟悉的“厅屋”,他一扑通跪在白氏和素珍的面前,痛哭流涕,情真意切地赌咒发誓,表示自己从此以后要痛改前非,对大人好,对小孩儿好,再也不打人了。如果动手打人,就不得好死。
王厚义要求与素珍复婚。
已经伤透了心的素珍,当然没有答应。
王厚义却死乞白赖地不走了,重新住进了这个家里。他故伎重演,想方设法讨好白氏,希望通过老人家去做通素珍的工作。
王厚义不在的那段日子,白氏也尝到了家里没有男劳力的难处。她想,厚义虽说性格不好,脾气暴躁,但毕竟已经与素珍结过婚,而且生了一对儿女。不管怎么说,他是加枝加根的父亲。这一事实是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的。祸往开引,婚往拢拉。原配夫妻说出去好听一些。这个传统封建思想根深蒂固的农村老妇人,从内心里希望素珍和王厚义能够破镜重圆。可是,无论她和颜悦色、苦口婆心的劝导,还是恼羞成怒、恶言恶语地唠叨,素珍就是不答应。
终于有一天,素珍忍无可忍,将一纸离婚诉状交到了法院。
一个月后,他们收到了盖有法院印章的《民事调解书》。调解书上注明:解除王厚义与白素珍的婚姻关系,儿子王加根由男方抚养,女儿王加枝由女方抚养。
法院同意女方的请求,离婚后回她的出生地白沙铺生活。
白氏听到这一消息,如五雷轰顶,捶胸顿足,痛心疾首:“别走啊,素珍!别走啊,我真该死!我不该逼你!我逼你合家,也是为你好啊!你别走啊!我把你从一岁半抚养成人,你未必就那么狠心?这真是刀割肉啊!这真是刀割肉啊!”
白素珍也撕心裂肺一样难受。对白氏的抱怨没有了,有的是说不尽的留恋。她留恋生活了十几个春秋的王李村,留恋抚养她的姑妈和未断奶的儿子加根,留恋这日夜进出的老宅和屋里每一件她用过的东西,留恋与她朝夕相处的王李村的父老乡亲。但她还是要走了,要离这一切而去,回到人生地不熟的白沙铺。
白氏是留不住她的。本家二爹、本家二婆和王厚义给她下过最后通牒:离了婚就得走,赖在这儿就必须复婚。
一个下着濛濛细雨的早晨,他们动身了。
三货拖着一辆借来的平板车,上面坐着三岁的加枝,放着一个小柜子、一口木箱子和两把椅子。捆着的被子里,有白氏偷偷塞进去的一小袋子大米。
王李村的男女老少目送他们踏上村东的公路,听着白氏声嘶力竭的哭诉,大家都情不自禁地掉下了眼泪。
加枝穿着一件短棉袄,缩着小脑袋在车上瑟缩着。那满是恐惧的大眼睛,好奇地望着周围的一切。
小姑娘不明白妈妈为什么抱着弟弟那么伤心地痛哭,不明白爸爸为什么把弟弟抢走、又把妈妈推倒在地,不明白伯伯婶婶们为什么用那样怜悯的眼光看着她,更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不能在王李村住了,而要到妈妈的老家白沙铺去。
薄暮时分,他们到达白沙铺,走进了那栋早已收归生产队管理的破屋。
这是怎样的一栋房屋啊!
屋顶上的瓦残缺不全,好多都被打碎,或者被风吹掉了。泥巴墙已经倾斜,大窟窿小洞的,尤其是门框上的那段,裂开好大一条口子,半边儿下坠,把门框都压歪了,随时都有倒塌的危险。屋子里满是蛛网和扬尘,再就是成堆的老鼠屎,以及被老鼠扒松的黄土。除了几件破旧的家具和生锈的农具,其他的什么也没有。
素珍和三货抬着小柜子走进这屋子。
加枝拉着妈妈的衣角怯生生地走进这屋子。
左邻右舍的乡亲这个送个碗,那个送个盆,这个送几斤大米,那个送瓶菜油,抹着眼泪走进这屋子,然后又叹着气走出这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