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作野回到海塔前时,张大伟正数着手中一捧的珍珠,龇牙咧嘴的笑。
陈新蕾站在高处默不作声俯视这罪恶的集会,李成辉又不知道去了哪里。
见宁作野回来,陈新蕾问:“怎么了?”
宁作野不知道该怎么说,一开口就是强烈的呕吐感。
于是他咬牙道:“张大伟和张小妹是兄妹,亲兄妹。”
陈新蕾瞪大了眼睛,有些迟钝地转头,似乎是没听清宁作野在说什么。
良久,她猛的吸了口气,喉咙里发出难过的哀鸣。
张大伟仍兴高采烈地数着珍珠,宝贝得将所有珍珠收进袋子里。
宁作野和陈新蕾都没说话,两个人默默看着荒唐的海乡,看向更远处静谧的大海。
没过多久,宁作野察觉背后有人正缓步走来,他回过头去,看见了王子那一双和大海一样纯净的、纯白的眼瞳。
他露出嫌恶的神情,拉着陈新蕾后退一步,远离了王子,也让出了高处的地位。
或许是“远离了本来属于自己的高处”这一举动令王子十分满意,他微笑地对宁作野点点头,似乎是在肯定他的识相。
宁作野:“……”
王子拍拍手,吸引了所有镇民的视线:“集会日开始有一会了,大家有买到自己需要的东西吗?”
边说着,他边将自己的桌子支好,摆在面前,用长长的、纯白的丝绸铺满桌面,精心摆上一盘又一盘人鱼肉。
任谁都看得出,王子手上的人鱼肉品质比张大伟的好得不止一星半点——
晶莹中带着粉嫩,纹理清晰的人鱼肉上还带着露珠,看起来鲜嫩又可口。
宁作野清晰得听见镇民的呼吸声加重了。
王子继续道:“按照规定,我这里的肉,七颗珍珠换一丁。”
镇民早有预料,但还是被这昂贵的价格吓退了。
张大伟手上的肉是五颗珍珠换一片,到王子这就加价又减量,实在不是一般的家庭能承受得起的。
底下有镇民低声抱怨:“今年新婚的夫妻本来就没多少,我们从哪获得珍珠呢?”
陆陆续续响起附和声,宁作野还想继续去听,却看见王子抬手打断了声音。他抬起骨杖,将桌面上最小的那盘肉分出,笑吟吟道:“我知道大家今年都很难,所以特地挑出一盘肉作为福利。”
王子说完,镇民霎时鸦雀无声,每个人眼神里都充满了明晃晃的渴望,呼吸都不由得放轻了。
仅仅是最小、最薄、最少的一盘肉,也足够引得镇民们趋之若鹜、倾家荡产。
“但是,福利也不是随随便便获得的。”
宁作野突然预感不祥,警铃大作。
果然,下一秒,王子纯白的眼瞳转过来,直勾勾地盯着宁作野:“这不是有一对外乡情侣吗?只要他们愿意在海乡结合,那么我就会把这盘肉送给大家!”
宁作野呼吸一滞,陈新蕾同样身形僵硬,而在他们周围,已经响起粗壮热烈的呼吸声!
他反应很快,拉着陈新蕾就要跑,但层层叠叠的镇民已经围了上来,他们挥舞着惨白尖锐的手,推搡着、拉扯着,像绞肉机一般将他俩包围。
镇民的情绪被引燃,他们失去理智一般,自发地将两人围拢,形成人肉监狱。
“你们不是情侣吗……结婚吧,我们会给你们祝福……”
“我们会帮你们操持一切,结婚吧,我们会给你们祝福……”
“海乡的婚礼很有趣……结婚吧,我们会给你们祝福……”
“结婚吧,给我们珍珠,给我们永生!”
“结婚吧!!”
庞杂的、尖锐的、贪婪的声音此起彼伏,他们扭曲如同魔鬼,要打造一个完完全全的、婚姻的牢笼,像蛭虫一般扒在人身上吸血,直到榨干利用价值,直到诞生“珍珠”!
宁作野和陈新蕾面色惨白,两人像狂风巨浪下的扁舟,脆弱得快要断裂。
镇民近得快要贴上他的眼球,宁作野手脚冒汗心脏狂跳,口腔干得连吞咽口水都困难。
怎么办?!怎么办!
他大脑飞速旋转,最终艰难地开口道:“可、可以,但要给我们时间。”
话语因干燥而变得虚弱无力,但周围的镇民却如同吸入了镇定剂一般安定下来,纷纷露出满意的笑容。
王子笑眯眯:“好啊,那需要多久呢?”
还没等宁作野继续拖延,王子轻描淡写为他们定下死刑:“明天祭祀日时,就在海塔前,让天地见证这场盛大的婚礼,好不好?”
宁作野陈新蕾目瞪口呆!
他原意只是想暂时拖延,谁知王子这么强权独裁,竟然只给一天的时间!
宁作野咬牙:“按照我们的习俗,双方结婚必须有熟悉的朋友相伴,否则就是不被祝福。你时间太紧了,我们的朋友赶不过来。”
他必须赌,赌王子愿意尊重这个所谓的“习俗”,更要赌李成辉不乐意见到他俩结婚,赌李成辉会反对!
王子煞有介事地点点头,似乎是认同了:“没错,一段被祝福的婚姻十分重要,那你会愿意相伴吗,李成辉——?”
王子扭头看向背后,在宁作野和陈新蕾震惊、愤怒的眼神中,容光焕发的李成辉缓缓走出来,露出一个快意、扭曲的微笑。
“当然愿意,王子大人。”
他赌错了。
他忘了李成辉每一次亲近王子的话语,忘了李成辉身上的疑点。
陈新蕾几乎是尖叫出声!
她的嘴唇因愤怒止不住得颤抖,话语破碎而绝望:“你疯了!李成辉!”
“你别忘了背叛的下场!你承受不起……她的怒火!!”
李成辉那张老实的国字脸已经变得模糊而扭曲,他歪歪头,眼神里有残忍一闪而过:“假如说,背叛的是你们呢?”
陈新蕾突然共情了方源那时的感受。当所有人都对自己露出獠牙,当“背叛”像根刺一般扎来,她只能引颈受戮毫无反抗之力。
甚至她陡然生出一个十分可怕的猜测——
李成辉的背叛,是命中注定。
陈新蕾惊惧得跌退一步,撞到了宁作野的胸膛。
宁作野神情还算冷静,只是呈现出一种完全丢失人性的冰冷。
他脸上的惊讶、愤怒像潮水一般褪去,露出如同礁石一般冷硬坚定的信念。宁作野的字典里从没有坐以待毙四个字,他在思考着解决困境的办法,挣扎着要闯出一条生路。
他盯着王子那双纯白的眼瞳,一字一句道:“那么,至少在今天,我们可以稍作准备是吧。”
王子因为强烈的快意与兴奋,眼瞳呈现不正常的针孔状,他急促地呼吸了片刻,高chao一般叹息道:“当然。”
“既然你们一直住在张大伟家里,那么便先回去准备吧。让李成辉看着你们,万一你们需要采买些什么东西呢?”
陈新蕾咬牙,还想继续抗争,宁作野却按下她,语气冷静:“没问题。”
陈新蕾紧紧抓着宁作野的胳膊,咬牙切齿道:“这是监视……”
宁作野头也不动,并不看着陈新蕾,只像要永远把王子记下心中一样冷漠、锋利地盯着他:“没关系,相信我。”
周围的镇民爆发出欢呼一样的笑声,李成辉与张大伟面目狰狞地走向他们。在这场由荒诞、背叛组成的剧目中,以宁作野与陈新蕾被软禁而暂时落幕。
……
两人被带回张大伟家中,关在一个房间里。
门合上的瞬间,宁作野看到畸形的男孩牢牢牵着小丽的手站在门口。小丽呆傻的目光投来,随着房门的关闭而消失。
——他们的命运是一样的。
宁作野的愤怒完完全全潜伏在情绪的深海下,这让他面容看起来格外平静,陈新蕾也从中汲取到了些微力量。
宁作野:“现在我们要面临的唯一的问题是,‘珍珠’到底是做什么用的。解决完这个问题,我们就可以着手通关准备离开了。”
陈新蕾惊讶:“海乡的秘密确实已经探索得差不多了,但你要怎么让永日变成黑夜?”
宁作野摇头,不愿多说,也示意陈新蕾不要多问。
他继续道:“张大伟不可能告诉我们这个答案,我们得问小丽。”
“可是小丽她不会说话……”
“那就让她画出来。无论用什么办法,必须要快,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一旦明天祭祀日之前没得到答案,我们全都得死。”
陈新蕾疑惑:“可是,我们要怎么才能接触到小丽?”
现在两人如同瓮中之鳖,外面全是不怀好意的人,他们用贪婪的视线描摹二人,观看他们的婚姻、结合,利用他们的人生,直到将每块骨头吮食干净。
宁作野变戏法一般拿出小丽的涂鸦本,将它翻到最新一页,淡淡道:“小丽有每天涂鸦的习惯。作为近亲结合的自闭小孩,涂鸦是她雷打不动不能更改的习惯。”
“而她从早晨到现在都在被打扮、被摆弄,她没有时间涂鸦。”
陈新蕾惊喜地吸了口气,她按耐住狂跳的心脏,低声道:“这是我们的机会。”
宁作野闭上眼睛,心里却远没有他说得那般自信。
小丽真的是每天都要涂鸦吗?从涂鸦本的厚度来看,只能推测出她涂鸦的频率很高,远不能确定一定是一日一画。
小丽真的能清晰准确理解什么叫“珍珠的作用”,并把它准确无误地画出来吗?
这是一场豪赌,但宁作野别无选择。
等待的时间变得煎熬且缓慢。宁作野无法判断具体时间,只能被动的、无助的等待结果。
他不安地抠了抠右手食指的疤痕,心情在长时间的等待中变得焦虑。
终于,伴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啼哭,宁作野眼睛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