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雅芠艰难的抬起头,他遥遥的望着声音来源的方向,眼前的人和物皆变的有些虚幻,“师傅……”
那声“师傅”几乎耗费了他最后的一丝力气,而后便重重的一头栽了下去。
就在他的身体要坠地之时,一只修长的手自他身下承托而起,将他靠在了自己的怀中。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卓雅芠的座师——乾一。
卓矣明看到乾一,内心满是不悦,但表面上却装出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他上前一步,故意将青石令牌握在手中,左手搭右手,端在面前,行了一礼,道:
“矣明拜见副峰主。”
乾一扶着卓雅芠,他的视线短暂的扫过令牌,一向温和的面容上多了几分寒意,“免礼。”
卓矣明站直了身子,道:“矣明深知大哥是您的爱徒,但在淮峰之上,王子犯法当与庶民同罪,您执掌淮峰法度,定然是再清楚不过的。”
乾一:“你也知道,淮峰法度一向由我执掌,既是如此,拿人论罪前,为何不来禀报?”
卓矣明拱手道:“事发突然,矣明不敢耽搁,所以……”
“所以,即便事发突然,你还有空去往峰主那里,取得青石令,号令众人前来围堵?”
“我……”
眼看卓矣明吃瘪,地瓜顿觉大快人心,“乾一先生真是厉害,不带一个脏字,便堵得这家伙哑口无言。”
萧子岚目光一沉,“先别高兴的太早。”
卓矣明能轻易的拿到淮峰上下只此一块的青石令,这倒是提醒了萧子岚。
卓矣明想要置卓雅芠于死地不假,可是以慕淮的身份何需出手帮助卓矣明赢得卓家的家族内斗,而他却这么轻易的就将令牌给了出去。
除非,慕淮针对的人,从一开始就并非是卓雅芠,而是,乾一!
乾一探测了一下卓雅芠的伤势,暗暗调动灵力为他疗伤,表面却不动声色的道:“此刻禀报也为时不晚。你方才口口声声说他有罪,他究竟所犯何罪?你一一向我道来。”
卓矣明握着令牌的手微微沁出薄汗,硬着头皮道:“卓雅芠所犯罪过有三:其一,打伤内阁守卫,违反淮峰弟子不得无故内斗之法度;其二,盗取浑天刺,违反淮峰弟子不得偷盗之法度;其三,拒不认罪负隅顽抗,违反淮峰弟子不听号令之法度。三罪并罚,论罪当……”
“矣明慎言。”
卓矣明的“诛”字鲠在喉咙,乾一眸光微凝,他打断道:“我且问你,这罪名是峰主定的?”
卓矣明眼神飘忽不定,“……并非。”
乾一:“或者是博文所定?”
慕博文日日在外云游,人都很少在淮峰露面,座下的徒弟只是象征性的收了一些,又怎会有这闲情逸致给人定罪。
卓矣明:“也并非。”
乾一浅笑,“甚巧,这罪名也不是我定的,难道……是矣明自己定的?”
这句话轻飘飘的,却砸的卓矣明顿时慌了神。
在淮峰之上,唯有峰主和副峰主有给修者定罪的权力。卓矣明若是认下这个“定罪”的名头,便是对上位者的大不敬,有妄图取而代之的嫌疑。
在淮峰,这样心怀鬼胎的罪名才是真正的没有余地的论罪当诛。
卓矣明见情形不对,便一咬牙拜在乾一面前,垂头拱手道:“弟子不敢!”
乾一抬手,用灵力隔空将卓矣明扶起,“你无需跪我,这道罪名,我且给你记着,到时峰主面前自会如实禀明。”
卓矣明暗咬银牙却不敢再多做辩驳,他垂眸,正好看见了卓雅芠手中握着的浑天刺,便开口道:“弟子愚钝,只想知道此刻这浑天刺该如何处置?”
周围那么多双眼睛看着,想要悄然掩盖过去显然是不可能的。卓矣明正是看准了这点,才故意要挟。
乾一伸手一招,那法器便握在了手中:“你要抓的无非是拿着浑天刺的人,我随你回去便是。”
“那他……”
怎么能就这么轻易的放过他!
卓矣明还想说些什么,他身旁的一位师兄一把按住了他的肩膀,道:“乾师的意思我们明白了,如今卓雅芠身上的嫌疑没有洗脱,我等将他暂且收押在卧房内,待一切有了定数再做处置。”
乾一颔首道:“如此甚好。”
卓矣明的师兄向前踏出半步,侧身抬手,“您请。”
乾一将卓雅芠交到一名修者手中,开口道:“雅芠身上的伤势我最清楚不过。”
他将灵力聚满胸腔,接着道:“他是我的徒儿,只要有我在一日,尚且轮不到旁人教训。”
乾一的声音虽然温润如玉,但在灵力威压的加持下,倒是让在场的众人听的双耳嗡鸣。
他的话没有半分掩饰,那音量的大小足以让每一个人都听的清清楚楚,这是威慑也是警告,一向和颜悦色的他是真的生气了。
卓矣明躲在人群里,恨恨的攥紧了拳头,乾一临走之时目光有意的看了他一眼,未再多言。
一出大戏,硬角都撤了,其他的角自然也唱不下去了,众人陆续都散了。
卓雅芠被两个修者抬回卧房的床榻之上,那些人倒是识趣的没有做什么妖,关上房门退了出去。
不过这间院子还是被围着,但那些人也只是规规矩矩的站在院外。
地瓜紧跟着跨进房门,看着眼前的卓雅芠止不住的叹气落泪。
此刻的卓雅芠嘴唇苍白干裂、一身破烂血衣、遍体鳞伤的躺在榻上,若不是他的胸腔有着微微的起伏,地瓜险些以为他已经驾鹤西去了。
萧子岚缓步走到地瓜身旁,安慰道:“乾一先生方才应当为他简单的疗过伤。”
不然这么一番折腾,熬到现在就是大罗金仙也救他不得。
地瓜抽泣着,“我就是看着卓师兄伤的实在可怜,他没有偷,他不是贼,若不是乾一先生护着他,今晚定然被活活冤死。”
萧子岚:“以往乾一先生在淮峰行事如何?”
地瓜回忆了片刻,道:“乾一先生是个特别自律守规的人,不论对修者或是凡者都十分温和,做事也从不留一丝错漏,所以才会在淮峰执掌法度,他处事公正,因而人人信服。”
萧子岚低声呢喃道:“做事没有错漏,所以他们便将主意打到了卓雅芠的身上。”
地瓜疑惑道:“什么?公子你方才是在同地瓜讲话吗?”
萧子岚摇摇头,他透过窗子,看向被乌云遮蔽的明月,眼底的光亮又暗淡了一些,“他们做这些,为的就是逼乾一先生入局。”
卓矣明的小心思,恐怕也是被有心之人加以利用了。
局中局,幕后的操手想必对这结果甚是满意。
此刻的卧房安静的可怕,夜色渐浓,寒意逼人。
地瓜靠在榻旁,萧子岚斜依窗棂,各自闭目养神。
不知过了多久,卧房的大门被乾一缓缓的推开,他身披晨光而来,身后没有其他人跟着。
地瓜喃喃道:“乾一先生回来了,卓师兄应该就安全了吧。”
萧子岚眸色微敛,不置可否。
乾一走到卓雅芠身侧,腰间黄色的佩玉闪动着淡淡的荧彩,那光芒升腾而起,慢慢的将卓雅芠全然笼罩。
似是感受到了什么,卓雅芠的眉头微微皱着,他徐徐的睁开眼睛,看到来人,挣扎着想要起身行礼,却被乾一又按回到床榻上。
“你躺着,别动。”
卓雅芠当时不想与卓矣明多费唇舌,却怕被乾一误会,他焦急的解释道:“师傅,徒儿真的没有盗浑天刺!”
乾一取出一粒丹药送入卓雅芠口中,道:“我自己的徒儿心性到底如何,我怎会不知。”
“可是……”
“即便不是你,他们也会找别的由头。”
卓雅芠自认不是一个爱哭的人,可此刻他的双眸却蒙上了一层水雾,透过那水雾,他几乎看不清乾一的面容。
乾一拍了拍卓雅芠的肩膀,“这一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你但说无妨。”
卓雅芠抿着嘴点点头,便开始一一叙述。
几乎是他开始叙述的同时,乾一的黄玉飞旋至空中,源源不断的金色灵力喷涌而出。
萧子岚和地瓜感觉眼前的景象开始虚化,那流淌的金色气流浓郁如水,与空气融合后慢慢转变为白色的烟雾,贴着地面飘然而起,逐渐淹没了卓雅芠和乾一。
那白烟一路侵袭,所到之处皆笼罩其中,突然间,一股不知从何而起的推力将萧子岚二人狠狠的顶了出去。
地瓜被弹出门外摔的七荤八素,他顾不得疼痛,急忙起身想要拉开那门进去,可是奔至距门不到三尺之处,便被一堵看不见的墙生生挡了出来。
他焦急道:“公子,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萧子岚撑着地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道:“想来是他们师徒二人有些悄悄话要讲,不想让你我知道,最关键的……”萧子岚抬手指了指天空,“是不想让淮峰知道。”
地瓜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萧子岚索性在院内盘腿坐下,双目闭合,“我们现在能做的,只有等。”
一夜无话,转眼便是天明。
不过晨光初现,卓矣明便迫不及待的带着一众弟子破门而入,手中还拿着一个宣令的赤色卷轴。
他抬高了声音,冲门内喊道:“罪徒卓雅芠,还不速速出门领罚!”
一语作罢,门内动静全无。
卓矣明刚欲上前撞门,便见那卧房的门倏的大敞开来,床榻上空空如也,唯有乾一端坐窗前,不过一夜的功夫,他的鬓角已然花白。
乾一手捧香茗,眸色淡然的望着窗外,道:“品过这杯茶,我便随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