稳婆干枯的眼睛里蓄满了浑浊的泪,她郑重的向萧子岚拜了三下,将头磕的咚咚作响,“老身替这两个孩子,叩谢公子大恩!”
卓雅芠见状,一口脏话就堵在嘴边,又生生的咽了回去。正在这时流景和另一个黑衣人夺门而入,他一把拉起萧子岚道:“崇华山的人放了信号,此地不宜久留,快随我离开!”
萧子岚扣住流景的手腕,“那凤姑娘和其他人呢?”
流景:“没有我们,凤主更好脱身,别犹豫了!”
流景护送着他们一行人翻过院墙,顺着山坡向上潜行,布迁早就发现了那边的异动,向另外两个黄玉修者递了个眼色,他们便抽身出了战局,飞入半空,两人手中各幻化一把火焰弯弓,操控灵力共凝成六支光箭,对着山坡上疾奔的众人射去。
身后的灵箭带着刺裂空气的狠绝之势,流景耳朵抽动着辨别它们的方位,猛然回身挡在萧子岚身后拦截下两根,同行的另一名黑衣人没有抗住箭气被洞穿胸口而亡。
“咻咻咻——”
又是六箭齐发,卓雅芠躲闪不及被射中了右臂,整个人向后一栽,顺着山坡滚了下去。
“卓大坑!”
“咻咻咻——”
其中一箭射的甚是刁钻,它绕过流景打了一个回旋,斜插向萧子岚脊背的方向。
“刺!”
是灵箭穿过□□的血爆声,萧子岚感觉一股暖暖的黏黏的液体顺着他的指缝缓缓的淌下。
这一箭,不偏不倚擦着萧子岚的肋骨,从腋下的位置斜插进了男婴的身体里,裹着孩子的白布被刺目的红色浸染。
许是因为血脉相连,怀里另一边原本安静的女婴突然开始放声大哭,那声音,宛如一把尖刀插进胸膛。
“小心!”
萧子岚觉得自己的身体被猛然扑倒,落地前的那瞬间,他看见一把灵箭呼啸而来,分毫不差的刺穿了稳婆的身体。
稳婆难以抑制的喷出一口鲜血,落在他的身上、脸上,将他瞳孔之外看到的那方世界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殷红。
稳婆睁着眼睛缓缓的倒下,她向萧子岚挣扎的伸出手,每一根指尖的关节都在用力的探出,她似乎想要抓住什么,喃喃道:“孩子……孩子……”
孩子。
不过就是为了这两个孩子!
崇华山的人趁着夜色呼啸而至,踩着无数凡者和修者的尸|身,不惜一切代价的追赶。
杀人,屠村,放火,无所不用其极。
原来桃禹蹊之外的世界,是如此的真实和可怕。
弱肉强食,每个人为了自己的目的都可以不择手段。
萧子岚的泪水混着眼眶中的血水夺眶而出,他的身体因为愤怒和杀意不住地颤抖,对着无尽的暗夜发出一声嘶吼,“啊——!”
与此同时,院内的凤倾澄射出永夜,将其中一个发箭的修者射落在地,布迁趁机与另外一名橙玉修者上前夹击,在她的身上又烙下几道血痕。
布迁阴冷一笑,“不专心,可是会死的哦。”
凤倾澄斜睨他一眼,召回永夜,带着更凌厉的攻势杀入战局,他们触碰了她的底线,定是不死不休。
剩下的一个修者仍在三箭齐发,流景奋力的将光箭挑开,兵器碰撞着摩擦出刺眼的虹光。
萧子岚整个人被遮挡在他的身后,落下的影子刚巧隐没了萧子岚的面颊,让人看不清楚神情。
他周身的气旋开始缓缓凝结,像一个巨大的灰茧,将他整个人都包绕在其中。
就在下一波箭羽再射来之时,还未等流景去接,便见一个人影从身后晃到了身前,一把擒住了灵箭,那灵箭在他的手心里化为一缕白烟消散。
流景:“……你?”
此刻的萧子岚,周身涌动着磅礴雄厚的气流,怀中的女婴不知是受惊了还是哭累了,她睁着大大的眼睛微张着小嘴。
她不怕他,甚至还在好奇的打量着他。
萧子岚那双半黑半白的眸子,仿佛有着天然的吸引力,会让人不由自主的沦陷。
萧子岚垂首,与刚才接住灵箭的刚烈之态不同,他轻柔的将女婴送入流景怀中,“照看好她。”
流景闻言与萧子岚对视的瞬间,他清楚的感知到了一股不亲不疏的威压,这种熟悉的气息,逼得他不由自主的开口道:“是,慕主!”
灵箭依旧不停的射来,萧子岚转身飞跃而起,他将手背在身后踏箭而行,每一根被他借过力的箭一踩即碎,眼看着射不中萧子岚,那修者便抽出一把灵刀冲了过来。
灵刀侧劈而下,萧子岚右手凝结出一方阴阳轮转盘将刀尖控住,盘上一黑一白的光影交错着,以刀尖为媒介将修者的灵力逐渐雾化。
那修者想将刀抽回,可萧子岚却紧紧的吸附着,不给他片刻喘息的机会。
“砰——”
灵刀承受不住两股对抗力量的夹击碎成了一片灵力粉末。
修者惊道:“阴阳邪术?!”
萧子岚微微仰起头,扬起右手,五根指头的指尖燃起黑白相间的火焰,“邪术?那用来杀恶人不正是绝配吗?”
修者:“你!你究竟是谁?”
萧子岚:“将死之人,何需知晓。”
萧子岚指尖的火焰穿过修者的护身光罩,倾向他的咽喉,就在千钧一发之际,那黄玉在修者的操控下挡在萧子岚的手前,灵力燃烧的至纯白焰熊熊而起。
萧子岚:“早就说过,这样炼出来的灵火上实下虚,想来我说的话他们一向是当耳旁风的。”
他将手上的火焰全部转化为黑焰,无视白焰的灼烧探了进去,一把抓住了黄玉拉回到自己眼前。
这样蛮横的掠夺,丝毫没有给对方喘息的余地,萧子岚端详着手中的黄玉,用手指摩擦了摩擦,批评道:“做工粗糙,玉的材料都没有经过提纯。”
修者一怔,旋即眼中满是凶狠的上前一扑,“还给我!”
对于崇华山的修者来说,玉是比命还重要的东西。从踏入修行一途开始,由师傅为徒弟选玉、授玉,而后的每一次修炼和进阶都是由这块玉见证的。
可以说,玉与修者休戚与共、生死相连。
玉皆有灵,且认主。
一块玉从契约缔结之日起,便只会跟随一个主人,一旦主人身陨,它便会化为一片齑粉,相伴而去。
在崇华山,玉亦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征。共分为赤橙黄绿青蓝紫九阶,赤玉为首,紫玉为末。
拜师求玉,赤玉之下的玉石皆是由其师傅赐予,其形貌大同小异,而修者一旦冲破桎梏到达赤玉之阶时,玉会经历一次破而后立的过程。
因此赤玉强者的玉都由其意念化形,有的遵从其品行,有的遵从其喜恶,有的遵从其道法,总之形貌是各有千秋。
萧子岚见那修者扑来便顺势躲开,讥讽道:“我拿你一块玉,你便视我为死敌,是因为你的玉只有一块,故而你珍视它。
可你伤害无辜之人性命时,可曾想过,他们的命也只有一条。玉没了不过损些修为,命没了却是什么都不剩了。”
修者:“天下凡者数以万万计,别说今日少上几人,即便是少了几个镇子都不会有人在意!”
言罢,那修者便追击而来,萧子岚一边与他过招,一边默念一串咒语,那玉在他的手心中慢慢变脆,在马上要破碎时他漠然的停顿,一转身将玉抛向修者。
就在修者的注意力全在玉上的时候,萧子岚徒手射出一道黑色的灵力光箭,那箭轻松的挑破黄玉,直冲冲的射入修者的面门。
箭锋狠绝,鲜血淋漓。
一切不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修者睁着难以置信的眼睛“咚”的一声跪在原地,正是面向山坡的方向,在那里婆婆和男婴的血还没有凉透。
萧子岚立在风中,若不是感觉到脸上的凉意,他都不知自己何时湿了眼眶,喃喃道:“可是他们的性命,我在意啊……”
胸口的热流和丹田处的热流徐徐交汇,萧子岚眼前一黑,一头栽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而庭院之内,凤倾澄与布迁擦肩而过,永夜随之洞穿布迁的胸口,他腰间的橙玉也在那一瞬间碎裂开来。
凤倾澄紫色的衣衫上布满了血痕,鲜红的血迹将她的衣衫浸成梅色,她立在庭院之内缓缓站直了身子,周身皆是倒下的黑衣人。
她侧眸看到流景抱着女婴翻墙而入,开口道:“你为何在此?”
流景垂下头,道“受泽先生之命来纵一场火,没想到竟在此地遇到慕主和凤主。不过前些时日先生曾带着小风铃去过樊头镇一带,凤主应该遇见过他。”
凤倾澄:“未曾。”她的目光落在女婴的身上,流景便识趣的将孩子交到她手中。
流景:“凤主想要如何处置这孩子。”
怀中的女婴微张着小手,水灵的眼眸中倒映出凤倾橙淡漠的神情。
凤倾澄冷然道:“与你无关。”
正在这时,山坡之上的方向传来一阵阵的破风声,听这响动到不像是高阶修者。
凤倾澄遥望月色,子时一过便是初七,她微微蹙眉,转身向远处行去,传音道:“带他离开,我会去寻你们。”
流景闻言拱手一拜。
待凤倾澄的身影消失之后,身后的树丛深处隐隐现出一道虚化的影子,那影子穿着黑色的斗篷,周身灰气缭绕,辨不清其样貌。
流景感受到身后熟悉的气息波动,转身,恭声道:“泽先生。”
黑影:“她走了?”
流景道:“是。”
黑影抬头看着残月的形状,“要到初七了,她是该避避。”
流景:“先生,那我是否听凤主的安排,带慕主离开?”
黑影沙哑的开口,“这次来的是熟人,你不必理会,去做你该做的事情。”
“是,先生。”
流景不再多言,他回头看了一眼沉睡的萧子岚,便向相反的方向疾驰而去。
此刻林间的黑影也随之缓缓的消散,如同从未来过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