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洗尘是最早感知到拂月出关的人,等他赶到山顶的时候,石门已经四分五裂,拂月懒洋洋拢着衣袖,一脸无辜。
慕洗尘檀香扇收拢,拱手道贺:“恭贺师妹修为更进一步,记得把门补好。”
“我闭关了多久?”拂月不接这个话茬,洞中不见天日,她也分辨不了时间。
“不多不少,整整五年。”
原来已经过了这么久,但修行之人个个都是老不死的,五年对他们而言真的算不了什么,和睡了一个大觉没什么不同。
拂月出关的动静不大,所以只有慕洗尘知道,两人下山,却没有回正殿,径直往山门走去。
“你出关的时机正好,许久未见,也该去看看你那好弟子了。”慕洗尘随口道。
拂月脚下一顿,总觉得慕洗尘话里有话,但也猜测不出来是为了什么,只能跟着他往前走。
暮色熹微,一干弟子从山下归来,身后拖着一个巨大的笼子,估计是他们捕获的凶兽
广明门规矩,山门前百步禁止用法术,所以只能步行。也是年纪轻,被一时的喜悦冲昏了头脑,没注意到那笼子上面的锁已经摇摇欲坠。
一道巨大的黑影裹挟着腥风扑来,是一只三头裂风豹,算得上高阶凶兽,速度奇快,利爪闪着寒光,直扑向队伍中几个修为稍弱的弟子。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一道挺拔的身影骤然掠出,挡在兽影之前。少年玉树临风,手中长剑并未出鞘,只是剑鞘上灵光暴涨,在身前划出一道浑圆的弧光,如同清冷的月轮乍现。
退!”一声低喝,那弧光瞬间炸开,化作无数道凌厉剑气,精准无比地撞上三头妖兽。只听“噗噗噗”三声闷响,三头来势汹汹的裂风豹如同撞上无形壁垒,庞大的身躯被沛然剑气硬生生掀飞出去,重重砸在山石上,筋骨尽断,当场毙命!整个过程不过瞬息,剑气收放自如,少年甚至未曾挪动一步,衣摆虽染了些先前战斗的尘土,但面色沉静如水,唯有眼角那颗红痣在剑气余晖映照下,显得格外灼人。
一旁面容娇俏的女子惊魂未定,拍着胸脯感叹:“谢师弟,还好你机灵,这东西怎么跑出来的——师尊。”
一瞬间,惊慌变成兴奋,少年本漫不经心敷衍昭阳的问话,却在抬头望向拂月慕洗尘时眼神一怔,莫名其妙脸红了,低下头加快了脚步走上前。
眼前的少年身姿挺拔,面若冠玉,他似乎刚刚经历一场大战,衣摆上满是脏污,但脸却很白净,衬的眼角红痣灼灼耀眼,即便数年未见,拂月只需一眼便认了出来,这就是她那好徒弟,谢临远。至于这女子,自然是昭阳了。
拂月扫了一圈,眼神落在谢临远身上时,不由笑了出来,看他脸红又抬头看天,明明才刚入春,有那么热吗?虚成这样?
即便多年未见,拂月也一眼能认出来,眼前之人就是她的徒弟——谢临远。
说起来,拂月真的没见过这样的谢临远,上一世她见到天魔的时候,他已经成了个不通人性的怪物,只知道杀戮。眼前这个能护佑同门、修为精进的翩翩少年,拂月总感到莫名的熟悉,但心底深处那丝警惕却并未因他展露的“正道”修为而完全消散。
谢临远三步并作两步朝着石阶上的拂月走来,可真走到跟前,他生生止步,不敢上前,四肢僵硬地行礼:“见过……师尊。”
“仙尊。”旁边一个身影飞快掠过,在谢临远踌躇到底是先打招呼还是先行礼的时候,昭阳已经先他一步扑到拂月面前,眼神热烈打招呼:“仙尊,出关了,你终于出关了。”
拂月收回目光,揉了揉昭阳的脑袋,看着之前的小孩如柳条一样疯长,第一次感觉自己岁数确实有点大了。
昭阳抱着拂月,絮絮叨叨诉说着相思和方才的惊险,一抬头却见拂月一直盯着看谢临远,不满说道:“仙尊为何一直看着谢师弟?”
拂月笑:“看你们谢师弟英姿勃发,丰神俊朗啊。方才那一剑,颇见功力。”
听到她这么说,谢临远挺直了腰身。耳根却更红了。
“那我呢?仙尊看我怎么样?”昭阳摇着拂月的衣袖问。
“你啊,玲珑乖巧,我也喜欢。”
慕洗尘打断了他们腻歪,语气听不出太多情绪:“行了,你们师徒多年未见,好好叙叙旧吧。昭阳,将这妖兽抬进去,回任务堂复命。”他目光在谢临远身上停留了一瞬,带着不易察觉的审视。
拂月总觉得慕洗尘对谢临远没什么好语气,莫非这五年慕洗尘也发现自己真的弄不死天魔,有点心灰意冷了?还是谢临远做了什么让慕洗尘不喜的事。
旁边的人相继离去,慕洗尘临走前看了拂月一眼,拂月心领神会,回头一看,却见谢临远目不转睛盯着她,她拾阶而下,笑着道:“果然是长大了,不像以前一样一天到晚低着头找蚂蚁了。”
拂月侧开身,谢临远魂不守舍地走在前面。拂月默默跟在身后,手随心动,借助太宵剑探测他的灵气。
五年时间,太宵一直跟在谢临远身边,拂月也通过太宵监视着他的一言一行,很幸运,她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只是太宵与他磨合得越发融洽,这一点倒是拂月未曾预料过的,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把灵剑有多么的桀骜难驯。
转念一想,拂月又尝试安慰自己,起码这样谢临远不会怀疑自己。
自顾自说服了自己,拂月随着谢临远回到青崴峰。
一别五年,此地倒是没怎么变过,尤其是那棵扶桑树,一如既往的枝繁叶茂。
谢临远特意指给拂月看后院,意有所指地说:“师尊,碧水桃花开了。”
拂月愣了一下,才想起来当初自己入关前和谢临远说的话,本就是随口一句,那株桃树也已经半死不活了,没想到谢临远竟然还真当回事,好好养它,竟然还真能养开花了。
不仅是碧水桃花,拂月临走前,这片后院野草长得比什么都茂盛,如今郁郁葱葱,一片生机。曾经那些半死不活的奇花异草,已经起死回生了。
“不错,真不错,怎么养活的?”
“按照师尊之前手札上所记,定时浇水施肥。”谢临远三言两语,将自己五年的花匠生涯一笔带过:“师尊闭关第一年,碧水桃花就开放了,可师尊没有回来。”
不知怎么的,拂月竟然从谢临远话中听出几分抱怨,真难得,难得他有这种情绪。
拂月生了逗弄他的心思:“如此说来,是我的错了?”
谢临远不说话,眼神中平白有几分哀怨,硬邦邦地说:“弟子,不敢。”
拂月坐在树底下,朝谢临远招手,示意他上前,谢临远将手搭在她手心中,任由拂月反握住他的手。
她的手好冷,好小。谢临远突然这么想。
幼时谢临远第一次握拂月的手时,她的掌心就没有温度,那时候她还能将自己的手掌完全包裹住,十年一晃而过,谢临远看着眼前这只纤细的手腕,觉得若是大逆不道些,或许能一只手将它控制住。
可惜,只能想想了,事实上是拂月扣住他的手腕,谢临远无法抽离,任由拂月搜魂,探遍他七筋八脉,才长舒一口气,松开手:“五年修为没有丝毫长进,挺好。”
拂月是笑着说这话的,谢临远却心中一沉,不安地看着拂月,怀疑自己是不是控制的过了头,他怕长得太快让拂月生疑,但也怕不如她意让她失望。
耷拉下来的手指微微颤动,眼角露出几分怯生生的神色,拂月看了两眼,没来由的心中一揪,第一次怀疑自己是不是太过严苛,站起来想摸摸他脑袋安慰一下,却悲哀地发现,曾经能抱着她大腿的半大孩子,如今已经比自己高出半个头了。
拂月不动声色收回手,转而问他:“我的太宵呢?”
谢临远召出太宵,高举过头,递到拂月面前:“神剑在此,请师尊过目,这五年,灵剑未曾受损。”
拂月自然比谁都知道这剑没有受损,并没有拿太宵,而是随手折了一根柳枝,顺势摸了摸谢临远脑袋:“我知道,这五年你修行不易,不如你我比划比划,我好看看你到底有没有进步。”
说话间,人已携柳枝飞身掠过,邪谢临远未曾预料她突然来这一招,匆匆闪躲,剑锋已挑破了前胸的布料。
谢临远捂住胸口,连退三步:“不好,师尊,不可以。”
莫名地,拂月觉得他这一出显得自己像是个逼良为娼的禽兽,拂月摇摇脑袋,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甩出去:“你若是只有这躲躲闪闪的本事,等会我就提着你去见师兄,问问他到底是你不争气,还是他不上心,若你让我满意了,我便全你一个心愿。”
五年未见,谢临远还有很多话想和拂月说,不想让旁人打扰他们独处的时光,更不想让拂月对他失望。
剑随心动,太宵已注入灵力,谢临远面上恭敬,又鞠一躬:“师尊,承让。”
头还未抬,拂月柳鞭已经劈向了他,再普通不过的一根树枝,因为在拂月手中,已成为能夺人性命的武器,谢临远后掠数步,剑未出鞘,只能拿剑鞘硬挡,反被柳鞭缠住剑柄。谢临远手腕一转,意用剑气割断柳鞭,挣脱束缚,剑身灵光乍现,剑鞘上缠绕的银丝绦左右摆动,最终承受不住两方灵力拉扯,直接断裂了。
两人被灵气逼着连连后退,拂月不服输:“再来。”
谢临远旋身错步,剑鞘擦着柳枝而过,迸出几滴火星,谢临远预备反击,灵丹处一股陌生又熟悉的力量在筋脉中横冲直撞,逼得他脸色惨白,眼角红痣艳的滴血。
谢临远暗道不好,拂月柳鞭已到跟前,谢临远却分心了,没有反击的机会,柳鞭陡然收住,拂月脚下不稳,踉跄着跌撞进谢临远怀中。
扑面而来的药香味让谢临远愣了神,他的手下意识悬浮在她腰间后半寸,远处主峰的暮钟声敲响,惊飞一群鸥鸟。
钟声也让拂月回过神来,震惊之后是尴尬,这次不是谢临远体内那股莫名的力量反制她,是她出于本能的收手,更让她没想到的是,自己闭关五年竟然这么不争气,站都站不稳。一时间她也不知道是眼前的情景尴尬,还是跌在地上摔个狗吃屎更尴尬。
拂月一掌推开谢临远,直起身子,退后两步依在扶桑树上,别过头清咳两声:“那什么,你,挺好,时候不早了,早些休息。”
说完也不等谢临远有什么反应,急急忙忙回屋了,生怕走得太慢,脸丢地上都不好意思捡。
直到听见闭门声,谢临远才回过神来,总觉得鼻尖还萦绕着一股熟悉的香气,随即腕间的刺痛让他如梦初醒,拂月的柳鞭伤到了他,一滴鲜血跌落,正好落在几年前拂月赠给他的那一枚青灵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