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过后,广明门便冷清许多,分散各地的的弟子继续回去驻守当地,拂月也收拾收拾准备闭关了。
她特意挑选了个艳阳天,天边朝霞初晓,青崴峰外已聚集了一帮人,谢临远躲在人后面。
昭阳眼泪汪汪:“仙尊要闭关很久吗?那昭阳是不是很久见不到仙尊了?”
拂月揉了一把昭阳的包子头:“这么挂念我啊,不如和我一起去?”
昭阳抽噎着摇头,无声拒绝了,拂月闭关之地在广明门顶峰,四季飘雪,光是山顶的寒风就能吹的人冷掉大牙。
相较之下,谢临远这个嫡传弟子却表现的很冷淡,从始至终抿着唇站在一旁,一声不吭,看着慕洗尘不断叮嘱拂月,昭阳牵着她的手依依不舍。
自谢临远入门以来,拂月便三天两头闭关,他本以为自己已经习以为常,但这次似乎不同,虽然慕洗尘和拂月表现的云淡风轻,但玄黓已经很久没有回莫归园,反倒三天两头往青崴峰跑,青崴峰萦绕着一股始终散不去的苦涩味,拂月后屋的那池温泉也因为药材放得太多快成了一个大药汤罐子,隔着老远都觉得呛鼻子,这些蛛丝马迹都证明着这次的拂月病得很重,今日入关,真不一定什么时候能出来。
明明他好不容易才确定找到她,可真正的相聚才不过几日,思至此,谢临远突然大胆了一把,也像昭阳一样上去拉住拂月的手。
拂月正听着慕洗尘絮叨,突然被人扯了一下,回头便看着谢临远无比认真看着她,喃喃道:“师尊,您,您一定要早些回来,我会等您的。”
他也不知道是在等什么,本想说等您回来,但好像又觉得这么轻飘飘一句话,不足以表达他的真情实感,这里人太多,她对自己的太疏离,像天泉降下的冰水,把他心底滚烫的岩浆泼的透心凉。
拂月心一软,也摸摸谢临远的脑袋,轻声承诺:“好,我一定会早些回来,还有你修炼一事,随性便可,万万不可操之过急。”
万一他操之过急走了歪路突然变异了,拂月真不敢保证自己出关他还能不能像现在这么乖巧,又怕这孩子太过执拗,特意又补充两句:“平日也学着和善些,若你不愿意与同门打交道,便替我守好青崴峰这方院子,记住你我的约定。”
“平日里也不要经常下山,下山之后也不要透露你是我的徒弟。”
“为何?”谢临远不解。
拂月抖抖衣袖,长叹一口气:“你师尊我貌美如花,聪慧绝顶,又天资卓越,嫉妒我的人太多,免得牵连你。”
谢临远突然红了脸:“师尊……说的是,师尊确实……貌美如花。”
拂月瞥了他一眼:“违心的话不想说就别说,难为你了。”
就谢临远这个衰神体质,估计很难不与旁人起冲突,所以拂月还不如找个冠冕堂皇的借口把他留在这,可着一个地方霍霍,他要是能像自己之前一样,数年如一日足不出户,那拂月估计做梦都能笑醒。
叙旧也叙够了,众弟子纷纷跪落,谢临远站在前头,恭送拂月闭关,闭关之地在青崴峰后三尺崖,慕洗尘送她上去,刚一进去,巨大的结界落下,将众人隔绝在外。
“恭送,师尊。”谢临远一头磕下。
自此一别,便是经年难见,虽然此前拂月已经有了承诺,但谢临远深知以她的伤势,这一去没个三年五载很难回来,三五年,正好,也给了他足以比肩拂月的时间。
拂月才与慕洗尘前往山顶,刚到半山腰,满天的风雪差点把她吹下山去,她不由退后两步,站在原地,思考她是让寒毒折磨死比较好,还是在这地方闭关活活冻死比较好。
慕洗尘摁住她肩膀,将她推到自己身前,让她顶着风雪继续往前走:“你怎么岁数越长越娇气了,小时候刚学会走路就往山上跑,那时候拦都拦不住,况且这闭关之地还是你当初亲自挑选的,说是最能磨练意志,怎么,自己的话都忘了?”
拂月拢紧衣衫,被风雪顶着牙齿打颤,艰难开口说:“记得,我还记得从小你就像这样把我推你身前,替你挡风。”
山顶有一处灵眼,乃是前任掌门特意为拂月引来的,除她之外旁人也用不上,也受不住如此浓郁的灵气。
走到一处山洞前,慕洗尘抬手解开石门上密密麻麻的符咒,露出里面蕴藏的洞天福地。
“待你进去后我会在此处再下三层禁制,免得等你出关时动静太大,惹来雪崩,你若有什么不适,需及时通灵传给我。”慕洗尘再三叮嘱。
拂月点头一一应下,心里总还有些惴惴不安:“我那弟子,劳烦师兄多上点心。”
慕洗尘满口答应,毕竟他徒弟多,而且个个都省心,一只羊也是赶两只羊也是放,只当拂月是第一次收徒,所以太过紧张,见拂月进去便将石门关上,离开了。
厚厚的石门阻挡了外面的风雪,此间竟随处开放着灵草仙药,一池温泉热气蒸腾,半点不见寒冷,可见建筑此间的用心之处。
拂月褪去衣衫,步入温泉,一股热气从温泉蔓延到四肢,金丹之处也重新感觉到氤氲而生的灵气。
她舒展四肢,难得感受到一股由内而外的舒适,忽然想起谢临远曾说过,这个洞府乃是前任掌门特意为拂月开辟的,一直以来拂月都觉得自己很幸运,天资卓越,样貌出众,还有长辈爱护,这辈子估计就栽在谢临远这个徒弟身上了。
想到谢临远,拂月又是一阵头疼,希望慕洗尘能够想到更好地方法教导他。
送走拂月后,慕洗尘本意是安排谢临远和晏逢修炼,本来他也想亲自教导,无奈实在是分身乏术,他很放心晏逢,这个大弟子不似一般的莽撞剑修,为人细心,也不会让谢临远吃苦头,然而也就是因为细心,所以他带了谢临远没几日,就向慕洗尘提议换一个师父。
其实谢临远对于修炼没什么要求,他吃过太多苦,所以便是苦行僧的修行方式,他也能应对自如,况且他本就不打算靠着修炼提升,他只是因为强行冲破结界,导致修为受损,灵力困于丹田,只要循循善诱,再辅以广明门的安息决,假以时日,重回巅峰不在话下。
晏逢带了谢临远三日,慕洗尘特意在一日傍晚去习武台看他练剑,按照门内规定,若是尚未筑基的弟子,需要每日挥剑五千下。
谢临远能挥一万下,从晨光熹微练到夕阳西下,暮色四合,所以他是率先突破筑基期的,即便如此,他也毫不懈怠,直到四周弟子都已散去,月上枝头,才注意到一直看着他的慕洗尘。
慕洗尘拿扇子点了一下谢临远的眉心,问:“苦吗?老实说,跟着晏逢这样修炼,苦吗?”
掌门都这么问了,谢临远如果撒谎多不好,所以老老实实点头:“苦。”
“和你师尊真一个德行,她小时候也是,练得比谁都狠,喊起苦来也比谁声音都大,偏偏我们天资比不过她,也比不得她努力,只能看着她一日千里,然后默默嫉妒。”
回忆完往昔,他回头看了谢临远一眼,叹息道:“罢了罢了,你们天才终究是与我们寻常人不同的,随我来。”
谢临远不明所以,但还是跟了上去,慕洗尘把他带回青崴峰,解了青崴峰的结界,虽然拂月此前有意让谢临远待在青崴峰,但慕洗尘觉得这孩子太孤僻了,还是应该多和人交流交流,所以让他和晏逢暂住。
但今日听晏逢说,每日深夜,谢临远都要避开所有人回到青崴峰,虽然闯不进结界,爬到小院前那棵最高的银杏树,然后坐在树干上休息一晚,第二天天蒙蒙亮再赶去上早课。
转眼拂月离开已有三月,然而院内却依旧与她离开之前别无二致,之前枯死的灵花灵草被悉数除去,又重新撒了种子等待发芽,可见照顾的人用心之处。
慕洗尘从内屋拿出几本手札递给谢临远:“这是你师尊入关前让我留给你的,看来她还是了解你,以后你便按照这书上所写修炼吧。”
谢临远翻开前页,书上的字迹并不陌生,字字句句都是写着修行之法,告诉他什么阶段该学什么、该如何做,哪里的天材地宝可助他修行,哪里对他而言又过于危险,怕他看不懂似乎写完还又返回来批注了一番。谢临远粗略翻了一遍,貌似是一本再简单不过的修炼手札,没有任何矫情的文字,然而他拿着却有千斤重。
见谢临远宝贝似的捧着这几本手札,慕洗尘叹了一口气,拍了拍谢临远的肩:“莫让你师尊失望。”
靠着晏逢的指点和拂月留下的手札,谢临远的修为一日千里,放眼这一代弟子中,他不仅天资卓越,而且勤勉努力,几乎日日都能在练武场看到他的身影,除了十五。
每月十五,谢临远会在青崴峰呆上一整天,打扫屋子,修剪花圃,丈量扶桑树有没有长高,然后拿出一本手札不知道写些什么,慕洗尘偷偷打量过几次,见他没有端倪便随他去了。
来来去去,青崴峰后那片花圃的杂草已被处理干净,鲜花异草争奇斗艳,院前扶桑树粗了一圈,在微风中舒展枝丫,一个广明门上下都井然有序的下午,拂月闭关山洞前那布满霜雪的山门悄然松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