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常来说,一个宗门的后山总是隐居着不少避世的大佬,是一个宗门底蕴所在,他们往往修为封顶,即将飞升,因此不沾染红尘事,一心一意修炼,非乱不出。
然而作为天下第一大派的广明门,由于百年前的魔族入侵,长老们死伤殆尽。如今后山倒是有一位即将飞升的大佬,就是拂月仙尊,而比她更近一步接近仙道的慕洗尘掌门还在被宗门的红尘事缠绕着,估计飞升遥遥无期。
后山除了拂月的青崴峰以及禁地,另有一处鲜有人踏足的便是莫归园。名字听着诡异,其实也只是一处药园,药园主人是慕洗尘的九弟子玄黓。
慕洗尘十名弟子中晏逢气质最佳,展蒙跳脱活泼,而玄黓也另有特色,他生了张貌若好女的脸。
因此当拂月目不转睛从那位身着红衫,手提小锄,边葬花边落泪的“林妹妹”身边经过去寻找玄黓,随后被“林妹妹”又羞又恼地嗔怪她时,着实不能算她眼拙。
拂月撑着额头,不知自己是该笑还是该哭。倒是玄黓十分委屈,一张玉白小脸哭的梨花带雨:“呜呜呜,仙尊你好过分,我原以为你只是忽视我,却没想到你竟从未记得过我。”
拂月好奇问她:“那你刚才是在,葬花?还边葬边哭?”
玄黓眼睛一下子瞪圆了,解释道:“我在除草,除草,而且我只是因为被尘土眯了眼睛,我没哭,呜呜呜,真是让我伤心到肝肠寸断,欲语泪先流……”
拂月着实受不了这一套,赶紧打断他:“你已经语过了,那两滴泪挤不出来也不强求,我来此找你可不是听你唱戏的,有正事。”
玄黓倒也真不至于太过戏精上身,一听拂月说有事立马抹干净本就没有的眼泪,将一旁的大衣递给拂月示意她披上,然后给她倒了杯热茶。
马上入秋,暑期未消,只是拂月的寒毒不仅让她看上去比寻常人苍白几分色,一年四季也会感到阴寒无比,唯有盛夏可缓解一二。玄黓虽然看起来没正形,可实际做事却也不含糊,这一院子药草便是证据,就是递给拂月的大衣上也带着一股药味。
玄黓给拂月搭脉:“师尊有令,让我好好照料仙尊的身体,每月都需搭一次脉,然而师尊又有令,让我等不得擅闯青崴峰,我原本想请仙尊新收的那位谢小弟子帮我传个话,岂料他见我就行礼,行完礼就走,一点都不热情。”
玄黓小声嘟囔着,拂月不由带入谢临远那张冷冰冰表面恭敬实则谁都不理的脸,越想越好笑。
他总归不是只对自己一个人如此,倒也一视同仁。拂月这样安慰自己。
“不过仙尊身体调养的很好,寒毒也未发作,只是陈年旧疾,还需慢慢修养才能根除。”
拂月点头:“我另有一事需要你帮个小忙,临远已至金丹三期,但修炼遇到些难事,我希望你给他准备些洗筋伐髓的药。”
闻言玄黓一愣:“谢小师弟竟然已经突破金丹三期了吗?真是天赋异禀,昭阳师妹与他一道入门呢,两人天资相当,确切来说,昭阳师妹更胜一筹,却没想到修行落了他一截。”
关于这一点拂月也清楚,只是谢临远确实已经结丹,而且她也仔细查过谢临远身上每一寸筋脉,完好无损,没有异常。因此只能含糊道:“我帮了他一把,他也有几分天资,不算难事。”
玄黓一听便来了兴趣,眼睛亮亮地问:“嗯?什么办法,仙尊可不可以教教我,我修为太差劲了。”
正是因为剑修不行所以玄黓才转为医修,而且昭阳没来之前,玄黓修为最差,空占着个亲传弟子的名分,却暗地里被不少人讥讽德不配位,更因为长相软弱好欺明里暗里受了不少欺辱,才躲在这莫归园闭关不出。甚至拂月怀疑他这有些奇奇怪怪的性子都是因为当年那些不好经历的缘故。
不过玄黓似乎对修行还是很执着,一直追问拂月她是怎么做到的,拂月费了好大的功夫才脱身。
但她特意跑一趟拿回来的灵丹妙药却又是等到夜半三更才等到它主人归来。
吱呀一声,木门被推开,谢临远先探进头四处张望,见院内无人便飞快进来关门上拴一气呵成,而刚刚转身就看见拂月正依坐树前看着他的小动作,手中的白瓷瓶子抛上去又掉下来:“又练到这么晚?”
谢临远立马低头:“打扰师尊非故意为之,还望师尊谅解。”
拂月好奇地问他:“你为什么从不看着我呢?不敢,还是不想?”
类似的对话,十日总有八日要发生一次,也算拂月和自己弟子的一番交流,再想深入那是不可能的了。
知道他那性子,拂月将手中的瓶子丢给他,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土:“看你安稳回来就好,也算我没白等一回,吃了药便早些歇息,若是哪里难受就告诉我,你若瞒着不说就是违抗师命,我要罚你。”
话虽如此说,但谢临远依旧没有和拂月多说过任何一句亲昵的话,好似那日他贴着拂月诉说相思只是拂月的错觉。
谢临远日出而作,夜半方归,唯一不同的便是每夜回来之后总能等到一直等待他的拂月,此时拂月往往会给他些什么东西,宝物也好,灵药也罢,有时只是饭堂剩下尚有余温的一碗粥,但总要亲手交给他,如此,一天才算结束。
而谢临远也从刚开始的蹑手蹑脚到后面的坦然接受,甚至隐隐期待今日拂月会给他什么。
一来二往,月圆又缺,一月便过去了。
又是一夜三更时,拂月在院中打坐,等谢临远回来时,突然听到院外传来一声惨叫。
拂月赶过去,只见谢临远昏倒在竹阵中央,弟子剑插在阵眼处,剑穗银铃碎成齑粉。三十六根青竹尽数折断,每道断口都残留着噬灵印的金光。
"胡闹!"拂月一掌拍在他后背,磅礴灵力灌入经脉。少年呕出一口黑血,脸上却罕见露出笑容,从怀中掏出完好无损的青灵玉。
“幸不辱师命,徒儿做到了。”
拂月心情复杂,拧着眉将青灵玉扣在他手中:“做到了很好,只是这不是师命,是你自己想做。喜欢便要去争取,日后可不要再推三阻四了,不然眼睁睁看着宝物沦落别人手中,你又只剩伤心了。”
谢临远双手合十,将青灵玉牢牢攥在手中,小心翼翼地问:“那师尊先前的话,可还算数?”
拂月十分爽快:“我说话想来算数,拿下青灵玉之人可以随我下山,这是我所说的,定当允诺。”
一听到她这么说,谢临远放心下来,他现在确实需要下山一趟,再待下去怕是就有大麻烦了。
“只是。”拂月话锋一转,谢临远立马又紧张起来,焦急地看着她,拂月慢悠悠继续说:“我还说了另一句话,你似乎忘记了?”
“我说过,你身体有任何不适都需告诉我,不可硬撑,你可记住了?”
“弟子……”谢临远抿唇:“记住了。”
“是吗?”
拂月招手示意他上前,谢临远握住自己右手,估计他自己也觉得自己这动作着实唐突,慢慢松开,将右手背在身后,迟疑上前几步,拂月却一把抓住他的左手腕,谢临远浑身僵硬不敢动。
“识海混乱,筋脉逆行,你想让我带你下山挑个好山好水地方将你葬了吗?”
若是能就此葬了他倒也省心不少。拂月默默在心中补充。
谢临远瞳孔一缩,也不顾什么礼节不礼节,挣开拂月的手:“师尊不必如此担心,我只是,只是太过疲惫了,休息两日便好。”
“休息两日你就凉透了。”拂月恨铁不成钢。
拂月相信他不会死,毕竟自己之前那么对待他,他还能完好无损回来,只是看他这般每每都将性命置之度外的模样,总是没来由心烦。
偏偏谢临远和拂月学着一样的硬脾气,说是说不听的,因此拂月也没必要再白费口舌,左手在谢临远身上画印压制他体内躁动的灵气,又灌了他不少灵丹妙药补充元气。
她忙忙活活一心为他,这小崽子竟然还有些不领情,挣扎着说:“师尊不必,我自己休养几天就好,你不必如此费心思,也不用……”
“再说一句不,你这辛苦一月的奖励可就没了。”
这招果真管用,谢临远立马闭上嘴巴。这人也真是有趣,说他逞强,可现在眉眼低垂,睫毛微微颤抖,十二分的不服气都露在脸上,让人不忍再多加苛责。
拂月闭上眼睛,专心致志画印,心中默默揣测自己这小弟子是不是艳鬼画皮,生了这么一副惹人爱怜的好皮相。
直到天将拂晓,拂月才算忙完。她最后将半块青灵玉融入谢临远奇经八脉牵连所在:“从此之后这青灵玉便是你另一颗心脉,是你费尽心思得到的,要好好保存。”
说完她慢悠悠回到了房中休息,徒留谢临远一人在原地,他捂着心口,那里还残留着几分余温,见拂月房内门窗紧闭,谢临远忽而走到扶桑树后,在树根处画了一道符印,金光闪过,很快就又消失不见,寂静的夜好似一切都没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