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临远在檀香中苏醒时,指尖还残留着拂月衣襟的冷香。他怔怔望着帐顶银丝绣的扶桑花纹,连枕上青丝都缠着熟悉的雪松气息。
此前受到的惊吓让他头晕目眩,一股熟悉的灵力在体内游走,抚平他身体内的创伤。他睁着眼睛慢慢回想刚才发生了什么。好像,他拉住了一个人,那个人,是拂月。
想到此谢临远立马坐起来,这时他才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嵌玉木床上,淡淡的檀木香弥漫在空气中,屋内摆设简洁典雅,这不是他的房间,而是拂月的房间。
谢临远第一反应是自己意识混乱闯了进来,不过很快平静下来,若真是如此恐怕不会安稳躺在此处,那估计是拂月将他搬过来的。
他怎么变得如此废物,不到一月时间便伤了三次,最后还无知无觉任人摆弄,若是一直这样下去,万一……
门外传来脚步声,谢临远赶紧坐好,小心翼翼将床上的褶皱抚平,侧耳听着门外人慢慢走近。
吱呀一声,谢临远看过去,映入眼帘的却是晏逢那张万年不变都带着温和笑意的脸。
“拂月仙尊便说你此时会醒,果然,身体可还有不适?”
谢临远摇头:“师尊她在哪?”
“仙尊有事,让我来照看你,等你醒来后带你去弟子殿住两天,不然你带着伤每日来回奔波也是麻烦,快收拾东西随我走吧。”
弟子殿在主峰,拂月又不让他住在这里吗?
谢临远抓紧被褥,总归没露出什么端倪,乖巧地回到偏殿收拾行李。倒是晏逢此时才反应过来谢临远此前是住在拂月房间,心中升起一丝疑惑,不过也未多想。
广明门对弟子管理十分放松,何时睡何时起也没有明确规定,因此这帮刚进门的小弟子往往玩到夜深,等第二日将将上早课前才会打着哈欠起床,然后着急忙慌地去上课,踩着钟声进门。但若有那不幸运迟到或者上课偷睡的,被发现往往逃不了一顿责罚,罚的轻还是重,主要看上谁的课。
谢临远来的时候时间尚早,一帮小弟子三五成群聚集于此嬉闹,因此当他提着行李来弟子殿时,吸引了不少看热闹的目光。
自然少不了昭阳这个皮猴子,看见他立马跑出来,叽叽喳喳地说:“临远临远,你不是随仙尊回答青崴峰么,怎么搬来这里了?”
谢临远低头拨弄手中的包裹,是啊,为什么拂月要让他搬出来?
晏逢解释:“青崴峰离主峰太远,仙尊体谅谢小师弟,让他在这里暂住一段时间,免得日日来回奔波,养不好伤。”
“哇哦,仙尊对你可真好。”
对于这点谢临远一向认可。
晏逢将谢临远带到二楼左侧房,里面有个男弟子正在打坐,见晏逢进来立马起身行礼:“修彦见过师尊。”然后看了谢临远一眼,没好气哼了一声。
修彦便是上次和谢临远打架的那帮人其中之一,过去这么多天他都记得自己当天被揍得老惨了,狼狈地扔出来摔在拂月仙尊脚下,而罪魁祸首居然还不紧不慢换了身好衣服,出来就抱着仙尊大腿卖惨装可怜。
若不是没有多余的房间,晏逢也不会将谢临远安置在这,只盼着这帮小孩子能消停些,因此叮嘱几句,然后说:“时候不早,你们早些休息。”
“知道了知道了,师兄快走吧,我帮临远整理行李。”
谢临远还没表态,昭阳倒是热心肠的就把晏逢打发走了,可怜她比谢临远还小两岁,谢临远都抽条了,她还没发育,短手短脚趴在床上努力铺床的样子有些可怜,就算谢临远也有些看不下去。
“我自己来就好,你回去休息。”
昭阳人小志气大:“你不用客气,好歹我是你师姐呢。”
说到这个谢临远有些无语。当初他和昭阳同时被拂月带回来,去见慕洗尘的时候昭阳因为害怕一时腿软就跪了下去,慕洗尘笑言这都下跪了可就不能不要了,不然自己要折寿的。
如此,虽比昭阳年龄大,也先被拂月看上的谢临远就这么当了昭阳唯一的小师弟。
昭阳正踮脚往谢临远床头挂驱邪符。她袖口还沾着偷摘的朱果渍,却偏要摆出师姐派头:"这可是我好不容易求来的......"
旁边传来一声嗤笑:“死皮赖脸扒上仙尊的大腿就还真以为自己是嫡传弟子了,真不识抬举。灰溜溜地丧家犬,眼巴巴盼着回去,结果不还是被仙尊赶了出来。”
“你说什么?”昭阳掐着腰对比她高一头的修彦气势汹汹地说:“你有本事再说一遍。”
倚在门框的修彦踢翻铜盆,污水溅湿满地衣衫:“本来就是,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怪物,平日里给同门找麻烦就算了,还险些牵连仙尊,如果不是当初装惨卖可怜,仙尊能收你,做人还是得认清自己位置。”
便是昭阳也听明白几分,退后两步到谢临远身边:“哎,他好像是针对你啊,你之前怎么得罪他了?”
还不算蠢得过分,谢临远心想。
不过对于何时针对这位师侄,谢临远甚至都不记得自己见过修彦。
见他一脸无辜修彦脾气更大,原来因为谢临远命格特殊,天生衰神附体,和拂月在一起的时候倒显不出什么,但在刚进门时也惹了许多非议。之前修彦修炼出了岔子险些走火入魔,恰巧当时只有他和谢临远二人在后山,修彦便认为是谢临远给他带来的霉运导致,他单方面和谢临远生了嫌隙。加上谢临远性子古怪,常年和拂月待在青崴峰,很少与弟子们往来,有了误会他也不知道,自然也不解释,这误会也就越来越大。
昭阳摆出架子;“无论怎么样你都得乖乖叫我们一声师叔,做晚辈的日后要注意点,别这么口无遮拦。”
修彦火气一大口无遮拦说道:“无父无母不知道从哪来的两个野种,也敢在我面前充大辈,真不嫌害臊。”
一句话激起谢临远记忆深处的某些东西,很久很久之前,他也在被人叫野种,灾星,那些不愿回忆的记忆再次涌来。他抬头看着修彦,眼前的人好像变成当年那些对他拳打脚踢的孩子,他双手握拳,克制心底的怒意。
他能克制,昭阳可克制不了,一脑袋撞过去,直直把修彦撞到在桌子上。
“我和你拼了。”
子时将至,刚刚从山下回来的拂月还没来得及换衣服,就被叫了过来,揉着额角看底下跪着的几位,越看越头疼,怀疑广明门如今的教导是生了什么偏差,怎么这帮弟子三天两头打架。
前不久慕洗尘看不得她太清闲,让她执掌戒律堂,寻常弟子犯事便由她处置,却没想到第一次处置的就是自己的亲传弟子。
“大半夜不睡觉打架,你们倒是好精力。说说,无缘无故怎么打起来了?”
谢临远是断然不会开口的,别过脸,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修彦脑袋撞了好大一片青,只是像斗犬一样瞪着谢临远,三个人幸好还有昭阳这么一个爱说话的,一双大眼睛含着泪水:“回禀仙尊,他欺负人,他,他骂我们,呜呜……”
在昭阳边哭边抱怨讲述中拂月大概明了了事件经过。她说这些时拂月一直看着谢临远,明明他也卷进这场闹剧,却从始至终垂着头一言不发,直到昭阳说到孤儿时肩膀才瑟缩一下。
无足轻重的小事,竟也生了一场祸端。拂月倒不是完全理解不了,她年轻的时候,全身上下没有一根骨头是顺的,也常常因为一些如今看来可有可无的小事与人起冲突。
她依在椅子上,指尖无意识剐蹭自己的头发,看着一直沉默不语但无端眼圈红了的谢临远,想到昔日自己第一次见他时,当时人间大战,整座城都被人屠了,拂月前去度化此地邪炁的时候,遇到了谢临远。恐怕就是那时他失去了亲人,竟这么久也不能释怀吗?他这样日后会化身天魔的人,也会渴望亲情吗?
听她说完,拂月起身走到他们面前:“知错了吗?”
她声音清冷,正色起来似云中月高不可攀,满是冷漠与高傲。
谢临远抬头看她,眸中不辨悲喜,只是固执道:“弟子,不知。”
眼前的场景似乎有些熟悉。但只是一瞬间,拂月下意识眨了眨眼睛,恢复如常:“修彦,一不该出言伤人,惹是生非。二不该出手伤及同门,罚杖责十下,你可认罚。”
修彦捂着脑门牙关紧咬,虽依旧看不惯谢临远却,但现在脑子清醒下来也知道今日之事毕竟是由自己所起,因此低头认错:“弟子认罚。”
拂月继续道:“昭阳,谢临远,不该无谓争执,不该聚众打斗,念你们属于无心之过,便罚抄门规七遍。”
见昭阳还在哭,拂月蹲下身拿手帕给她擦脸:“放心,日后肯定不会让你再这么委屈,别哭了,都快哭成小花猫了。”
对乖巧可爱的女弟子,拂月耐心永远有很多。
她顿了顿,又对谢临远说:“你随我来。”
既然不服气,那就带回去有什么好好说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