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唯按下按钮,系统嗡鸣着启动。屏幕上立刻爆发出令人眼花缭乱的数据流,邓寄的脑电波活动比常人活跃得多,各种频率的信号交织碰撞,就像一场电子风暴。
但更惊人的是装置本身的反应。光纤没有像往常那样显示规律的色彩变化,而是开始疯狂闪烁,各种不可能的颜色交替出现——荧光的黑、金属质感的紫、带着声音纹理的橙……程唯从未见过甚至想象不出的色彩在空气中振动,仿佛整个可见光谱被重新定义。
“邓寄……?”程唯不安地呼唤,“你还好吗?”
没有回应。邓寄像是陷入了某种恍惚状态,身体微微摇晃,嘴唇无声地蠕动着,像是在与无形的存在对话。他手腕上的装置疯狂闪烁,从绿变黄,最后定格在警示性的红色。
程唯立刻终止程序,冲过去扶住摇摇欲坠的邓寄:“嘿!看着我!”
邓寄的眼睛猛地睁开,瞳孔扩张到几乎填满整个虹膜,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银灰色。他的呼吸急促,手指紧紧抓住程唯的手臂,指甲几乎陷进肉里。
“药……”他艰难地挤出这个词,“口袋……”
程唯迅速摸索邓寄的裤子口袋,找出一个小金属盒。里面整齐排列着六粒白色药片和两粒红色胶囊。他拿出其中一粒白色药片:“这个?”
邓寄点头,程唯立刻把药片塞进他嘴里。邓寄干咽下去,喉结上下滚动。程唯扶他到旁边的旧沙发上坐下,手忙脚乱地找来水瓶。
“多久起效?”程唯问,声音因紧张而尖细。
“五分钟。“邓寄的声音虚弱但清晰,“只是……轻微的感官过载。“
程唯半跪在沙发前,注视着邓寄逐渐恢复正常的瞳孔:“这经常发生吗?”
“第一次这么严重。“邓寄避开他的目光,“你的脑波模式……很特别。触发了某种反馈循环。”
程唯想说些什么,但手机突然响起。他本想忽略,但看到屏幕上“妈妈”两个字,还是接了起来。
“小唯?”母亲的声音带着不寻常的颤抖,“你爸爸……他……”
接下来的话像一桶冰水浇在程唯头上。脑溢血。抢救。需要立即手术。他机械地应答着,眼睛却一直盯着邓寄,他已经坐直身体,表情恢复了平时的冷静,只有略显苍白的脸色和微微发抖的手指泄露了刚才的异常。
“我得回家。”挂掉电话,程唯干涩地说,“继父住院了。妈妈一个人应付不来。”
邓寄点点头,站起身时稍微晃了一下,但很快稳住:“需要我送你吗?”
“不用,我坐大巴。”程唯已经开始收拾背包,动作机械而急促,“可能要一周左右……决赛前肯定回来。”
他们沉默地整理着工作室。程唯的大脑一片混乱,他应该为继父担心吗?那个从未理解他的男人,那个把颜料锁起来的银行经理?但母亲的声音里那种无助让他别无选择。
“程唯。”邓寄突然叫住他,手里拿着一个U盘,“这是最新算法和设计图。万一……你需要远程协作。”
程唯接过U盘,指尖擦过邓寄的手掌,触感微凉而干燥:“谢谢。我会尽快回来。”
他转身走向门口,雨水仍在敲打着铁皮屋顶,像某种摩尔斯电码般的信息。就在他推门的瞬间,邓寄的手机响了。程唯下意识回头,看到邓寄盯着屏幕,表情复杂,惊讶、犹豫,还有一丝难以辨认的情绪。
“新加坡科技艺术展。”邓寄抬头,声音异常平静,“他们邀请《色彩频率》参展。”
程唯僵在门口。新加坡展是亚洲顶尖的科技艺术平台,被邀请意味着行业认可和国际曝光。但展览日期是……
“下周三。”邓寄回答了他未问出口的问题,“正好是校园决赛前三天。”
程唯的胃沉了下去。他不可能在那之前赶回来,即使继父手术顺利,恢复期至少需要两周陪护。
“你去。”他听见自己说,“带着我们的作品去。这是难得的机会。”
邓寄的眉头皱起:“但这是我们的项目。合作意味着……”
“我会把修改建议发给你。”程唯打断他,“视频会议也可以讨论。”他勉强笑了笑,“别担心,我不会让你独占所有掌声的。”
雨水顺着敞开的门飘进来,打湿了门口的水泥地。邓寄站在工作台旁,身影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异常孤独。他手腕上的装置闪烁着不稳定的黄光。
“路上小心。”最终他只说了这么一句。
程唯点点头,冲进雨中。他没有回头,否则会看到邓寄伸出的手在半空中停顿,然后缓缓落下的样子。
大巴车窗上的雨水扭曲了外面的世界。程唯额头抵着冰凉的玻璃,试图理清思绪。手机震动起来,是邓寄发来的消息:【新加坡那边需要确认两位创作者是否都出席。怎么回复?】
程唯咬了咬下唇:【你先去,我尽量赶上。作品第一。】
回复很快到来:【明白。附上最新设计图,有意见随时联系。】
随消息发来的是一组精细的图纸和一段代码。程唯放大查看,发现邓寄已经根据今天的测试结果调整了参数,还在备注栏写着:“针对使用者A(程唯)的脑波模式优化”。
这个小小的细节让程唯胸口发紧。他打开素描本,开始画下今天看到的、邓寄眼中的那些不可思议的颜色。如果不能用语言描述,也许图像可以传达。
医院走廊比程唯记忆中的更长。消毒水气味勾起他不愉快的童年回忆,摔断手臂那次,继父坚持认为他是“为了逃避足球训练而假装”。那时母亲沉默地站在一旁,眼神闪烁。
现在,那个总是挺直腰板的男人躺在病床上,显得异常瘦小。各种管子和仪器连接着他,监视器发出规律的“滴滴”声。母亲坐在床边,眼睛红肿。
“医生说手术很成功,但需要观察48小时。”她轻声说,手指绞着一团湿纸巾,“他最近工作压力很大……却一直不肯休息。”
程唯默默握住母亲的手。那只手粗糙而温暖,戴着一枚已经失去光泽的婚戒。他想起小时候母亲偷偷给他买水彩笔的样子,那种隐秘的喜悦和随之而来的愧疚。
“你去休息会儿吧。”程唯说,“我在这守着。”
母亲摇摇头,但最终还是被说服去家属休息室小憩。程唯独自坐在病床边,看着继父苍白的面容。这个男人教会他的是恐惧而非爱,是压抑而非表达。但现在,看着脆弱如纸的继父,程唯感到的既不是恨也不是爱,而是一种奇怪的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