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用红晏威胁你了,你可别不讲道理,”红昭同样从床榻上坐起身子,目光所及,只见苏桃正缩在床榻的最里侧,哭得泪如雨下,纤瘦的肩膀止不住地微微颤抖……
苏桃抬起水蒙蒙的眼睛,哽咽着回嘴道:“你这么快就把自己说过的话忘得一干二净了?”
红昭瞧她这副可怜巴巴的模样,只觉心口抽疼,难受至极。
他声音带着几分急切与怜惜,轻声解释道:“小爷的意思是只要你安然无恙,红晏依旧是你我最疼爱的儿子,倘若你对世间再无留恋,执意寻短见,那我们一家三口就同去黄泉路上相聚,谁也别想独善其身!”
还在威胁!
就在这一瞬间,苏桃的内心仿佛一下子就释然了……
这漫长的六年,她被困于宫墙之内,却每日忧心忡忡,生怕因她一人过失连累到这个,牵扯到那个。
然而,她却从未真正审视过自己,一个连自身都难以保全的人,又怎么可能护得住别人周全?
苏桃硬生生逼回了眼泪,鼻尖和眼尾依旧泛着红:“你想杀便杀吧,杀了我,杀了红晏,哪怕你杀尽天下人,也不必在我面前炫耀!”
说着,苏桃又往锦被里缩了几分:“你只需告诉红晏,他的生母在六年前就已经去世了。”
她心中不由泛起一阵酸涩,苦笑一声,喃喃自语道:“六年,或许在他最需要娘亲陪伴的时候,娘亲也没能陪在他身边,既然如此,活着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倒不如就当我死了,他也能过得清净些。”话说到最后,她愈发的歇斯底里了……
闻言,红昭眉头微皱,语气严肃道:“红晏既为储君,自当择选贤才悉心教导,以助他修身明德、精进才学,相比之下,他要娘亲何用?难道要指望你从小就把他教成一个目光短浅、固执己见之人吗?”
苏桃的笑容有些悲凉,她胡乱抹了一下眼尾,道:“你无需特意提醒,我心里也清楚自己是什么斤两,红晏跟在我身边,远不如跟在你身边学的多,跟着你,他才能学会审时度势,懂得权衡利弊,明白忍辱负重,做到能屈能伸;失意时,可以像你一样暂时屈居于男人的后院;得意时,又能假借侍奉之名,反客为主,豢养其他男人在自己身边。”
苏桃绕来绕去,就又给红昭绕到了‘好男风’这件事上。
“苏桃,你简直该死!”
红昭气的浑身发颤,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仿佛有一团怒火在体内熊熊燃烧,他怒目圆睁,目光紧紧盯着苏桃,而此时,苏桃微微扬起的脖颈,略带挑衅的眼神,似有若无的浅笑,显然就是在故意激怒他……
红昭已然伸出去的手,缓缓轻抚上苏桃的侧脸,强忍怒火道:“小爷不与你一般计较。”
驭龙殿内。
红晏正在神色认真的批阅奏折,就在这时,红昭风风火火的推门而入,急促的脚步声瞬间打破了静谧的氛围,只见他稳稳坐在不远处的逍遥椅上,逍遥椅受到力量的影响,开始轻轻晃动,发出细微的吱呀声。
红昭靠着椅背,双眼微微阖上,手中拿着苏桃当年赠予他的璧玉,在指尖缓缓摩挲着。
温润的触感顺着指尖缓缓传来,仿佛还携带着苏桃的温度与气息。
时间仿若在这一刻定格,殿内安静得仅能听见逍遥椅晃动的声音以及红昭摩挲璧玉时发出的轻微响动,过了一会儿,红昭紧皱的眉头才逐渐舒缓,心中燃烧的怒火,也随着对苏桃往日的回忆,缓缓消退了几分。
其实,红昭并不怕苏桃对他发火、闹脾气,毕竟此前,他所做之事确实欠缺考虑。
他原以为苏桃闹过之后便会消气,与他和好如初,然而,苏桃刚刚表现出对任何人都满不在乎、甚至一心求死的状态,让他生平第一次感觉到了害怕、心慌与无措。
人活在这世上,总归要有一股支撑自己活下去的精神力量,也必定要有那么一个被自己放在心尖儿上、视若珍宝,无比在乎的人。
倘若一个人没了让自己牵肠挂肚的爱,也没了如同软肋般的情感寄托,那将是非常可怕的……
他得尽快想办法,让苏桃重新燃起活下去的精神寄托……
“父皇,您今日心情不好吗?”
红晏见他神色有恙,乖巧的站在红昭身侧,轻轻攥住了他的手掌。
红昭缓缓抬起眼眸,看着面前这个仿佛与苏桃如出一辙的脸,他轻弹一个响指,落在红晏光洁的脑门上,神色认真道:“大人的事你不必操心,你只需尽好储君之责,攘外安内,勤政爱民,不可有丝毫懈怠。”
“儿臣定当铭记父皇教诲。”
红晏恭敬地躬身行礼,紧接着说道:“今日的奏折儿臣已全部批阅完毕,这便打算去找师公请教,何为屈人之兵,不战而胜。”
红昭微微点头,吩咐道:“晚些时候,让你师公来驭龙殿见孤。”
不知不觉间,夕阳已然西斜,那一轮红日就像是簇拥在一起的巨大火球,缓缓地向下坠落。
葬花人未踏进驭龙殿,便忍不住对自己的徒孙赞不绝口……
“这孩子着实聪慧过人,无论传授什么,他都一点就透,领悟能力极高,不仅如此,他还能触类旁通、举一反三,以我目前的能力,恐怕不久之后便难以教导他了!”
当他推开驭龙殿的门,目光正巧撞上红昭水光潋滟的眼眸。
葬花刚刚咧着的嘴赶忙收了起来,神情一下子变得严肃,开口问道:“你唤我前来所为何事?”
红昭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拿出一个制作极为精巧的木盒子。
随着木盒缓缓打开,一株形态独特的草出现在葬花眼前。
这株草的根部呈现出深紫色,枝干蜿蜒盘旋,颜色如同人的血脉般殷红;叶片极为轻薄,看似柔弱,却仿佛蕴藏着无尽的蓬勃生命力。
葬花冷嗤一声:“什么鬼东西?生的如此怪异。”
“续骨草。”红昭斜睨了他一眼,接着说道:“古籍里记载,续骨草能助人断骨重生,重塑经络血脉,小爷我派人寻觅了好些年,才终于找到它,你明日把这续骨草带到凤梧宫,先将苏桃的右手再弄断一次,而后,以续骨草的根,搭配续断,骨碎补,桑寄生,熬成一碗汤药,让苏桃服下;再以续骨草的枝叶,捣成汁水,用于外敷,在接下来的一个月,苏桃的右手不能沾水。”
“我可记不住这么多,”葬花心里跟明镜似的,红昭如此大费周章地绕圈子,分明是媳妇没哄好。
他微微一笑,忍不住打趣道:“哎,你怎么不自己去呢?”
“苏桃不愿见我。”
红昭垂下眼眸道:“你若记不住,小爷写给你便是。”
说罢,他伸手拿起狼毫毛笔,神情专注地书写起来,没过一会儿,便将续骨草的使用方法写完了。
他把纸条递给葬花,紧接着又叮嘱道:“莫要让苏桃知道续骨草是从我这儿拿走的,她与我之间误会颇深,若知道续骨草与我有关,恐怕会一时犯倔,死活都不肯用。”
“你们的关系都僵成这样了?”葬花合上木盒,却没有接红昭写的用法:“我还以为你冷落了她这么多年,会有后招把人哄回来呢,如今看来,倒是我高看你了……”
葬花说着,把木盒放在宽大的衣袖中,转身离开了驭龙殿。
翌日。
翠竹一大早就缠上了苏桃,劝说道:“姑娘,昨日皇上离开后,守在凤梧宫外的禁卫就通通不见了,今日的天气甚好,姑娘不妨出去走动走动,也好舒缓一下心情?”
苏桃缓缓摇头,轻声说道:“我早已习惯了。”
“姑娘就当陪我走一趟吧,”翠竹说着,轻轻握住苏桃的手。
苏桃幽幽叹息一声,语气平静地道:“或许是在这不见天日的日子里浸久了,内心便没了对阳光的渴望,翠竹,你还是另寻他人陪你吧。”说着,她轻轻拨开了翠竹的手。
“小小年纪,为何如此多愁善感?”人还未到,声音先传了进来,来的人正是葬花。
葬花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就看见了苏桃消瘦单薄的背影,他长叹一口气,语气不无感慨道:“师父一见红晏,就不自觉想起你小时候的模样,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疼他才好,枉你师父我聪明一世,老了却愈发的糊涂了,只将一门心思都放在红晏身上,却忽略了自己开朗豁达的孩子,如今却变得这般郁郁寡欢。”
“师父,”苏桃听到葬花的声音,先是微微一愣,好似从沉思中被唤醒,紧接着迅速站起身,她急忙转头确认,只见师父的两鬓悄然添了几缕白发,身形也消瘦了不少。
苏桃伫立在正厅之中,目光缓缓扫视着周围那些她甚至叫不上名字的婢女,神色凝重,语气严肃地吩咐道:“你们都先退下吧!”
听到这话,婢女们纷纷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缓缓退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