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照您这么说,这不应该是谋士该做的事吗?我负责带兵打仗,多收几个谋士就是了嘛。”
东方霁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谋士岂能时时陪伴君侧?将军身经百战,总有陷入绝境的时刻,届时便能依此术化险为夷。更何况我未见有何智臣能士将来能辅佐公子,倒不如公子自己学会了免受蒙骗。”
夏言礼觉得东方丞相说的倒是不错:“东方丞相所言极是。”
见夏言礼醒了,东方霁便让李絮尘把药端过来,他问:“夏公子何时醒的?”
“几分钟之前,见你们在谈话不禁听了一会儿。”
“你的伤还没痊愈吗?”
夏言礼摇了摇头道:“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是身体还有些虚弱。”
“那在议事堂里那是?”
夏言礼苦笑,有些情感说出来就是矫情,有些人一笑置之的事对他来说就难以承受,他总是在别人察觉不到的地方经受着细微的折磨,要么冷血无情,要么把他感受到的咀嚼到索然无味才能被理性接纳。他努力装作无事发生,除了自己也根本不会有人在意,这次也一样,他没有回答,只是说:“他们都走了吗?”
“是的,柳先生他们都回去了。”
“实在叨扰了,我想我也该回去了。”
“不如以后都在郡守府住下,我们已经给你收拾出一间屋子来了。”
“承蒙美意,只是我……”
东方霁笑了笑,道:“也罢,如果你想来就随时可以来。”
夏言礼拱手作揖:“感激不尽,您昔日救命之恩,与今日收留之情,夏某必定涌泉相报。”
楼梯道间,传来“噔噔”的脚步声,急促,略有节奏,夏言礼爬上八楼,他想笑着对他说自己在议事堂的时候真的是莫名其妙,他现在一点事都没有了……
他见客厅没有人,就到他的卧室,也没有人,或许是在卫生间?
……并没有。
他不在酒店。
那幅印象画还放在桌子上,色彩还是那么鲜艳,风格还是那么恣意张扬,还是那么不像他。
怎么做的到?我现在就是个骗子,欺骗他人,更是欺骗自己。
他坐在沙发上,一秒,两秒……一千九百二十七秒……
门外响起脚步声,夏言礼抽起一本书,随便翻到第九十七页——“后者要帮沃尔夫冈梳头……”
“你回来了。”夏言礼看着书对门口的人说。
“我说怎么没锁门,你怎么回来了?”
夏言礼抬头,……是马全。
夏言礼说:“马先生?你来这里做什么?”
“原本想跟他聊聊案件情况,正好你在这里,那就顺便跟你说了。你猜的没错,我们的调查人员在一片杂乱废墟中分辨出来了复壁原有的陈设情况,结果显示,有第七把椅子……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吧?”
“要么是有漏网之鱼,要么是复壁中出了叛徒。”
“没错。”
“您还怀疑我是嫌疑犯吗?”
“有什么证据证明你不是呢?”
马全并非针对他,在没有证据确凿的情况下,他更倾向于怀疑一切。
夏言礼笑了笑,他觉得如果最后能落入他的手中也并非不可,然而,那只是如果,他不会向任何人低头,用尽一切维护自己的生命。
马全又说:“秦漾光呢?”
这一次夏言礼没有回答。
马全冷笑一声,还是说出那个夏言礼不愿意面对的事实:“他还能去哪里呢。”
玉华楼前,夏言礼望着浓妆艳抹的男男女女络绎不绝。
他开门的手悬在半空,又紧紧蜷起手指,指甲深深嵌入手掌中……他叹息一声,手无力落下。
“今天怎么坐下来了?”吧台前一个陌生人说。
秦漾光看了那个人一眼,没搭话。
“这是什么?”一粒纽扣躺在吧台上,透过杯子里的金色酒液变得巨大。
“这纽扣眼熟得很……哦,是那位夏公子的吧……”
秦漾光闻言,抬眼看他,眼神令那个人不寒而栗:“别这样看着我,我可没对他怎么样。”
“你认识他?”秦漾光说。
“认识……也不算认识。”
“他……令人捉摸不透,总是突然就……你了解他吗?”
那个人笑道:“虽然我不知道这方面,但是我却知道和你有关的一方面。”
“什么?”
“我估计他不会让我说的吧……”
秦漾光觉得和他说话就是浪费时间:“无聊。”
说完拿起纽扣向舞池走去……
夏言礼离开玉华楼后就去了郡守府。
第二天李絮尘照例早起舞枪,回头发现夏言礼正在门外看他,夏言礼向他作揖,李絮尘回礼,见夏言礼没什么要事,他就继续练了下去。
夏言礼静静倚着门框,不知道在想什么。
李絮尘练完,见夏言礼还在那里,就走过去:“你来这里做什么?”
“看你练枪啊,我都看了这么一会儿了你才发现吗?”夏言礼笑着说。
李絮尘觉得他奇怪,但也没说什么:“你的身体好些了吗?”
“伤的话,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不,我是说身体……”他也不知道怎么说,“你还晕吗?”
“有一点吧,也许是冬天的原因,你看,一到冬天连稗草也得消停会儿了。”
“你锻炼太少。”
夏言礼笑了,他倒是深切洞察了根本原因,他知道自己锻炼的确挺少的,但还是觉得与其花时间锻炼身体,不如看一会儿书。
李絮尘问道:“你是出来散步的吗?”
“不是,只是睡不习惯,醒得早了,就出来逛逛。”
“不如我教你一点武术吧,这样你多少可以锻炼身体。”
“什么武术?”
“你可以学长拳,或者太极?”
夏言礼有点兴趣,就道:“我可以学太极吗?”
李絮尘让他进来。
夏言礼的脚伤也基本好了,还是要避免剧烈运动。虽然太极拳多少会给自己的右脚施加压力,但比起长拳还是好多了。
于是李絮尘让他站在自己对面,教他一招一式地练起来。
东方霁从屋里看到庭院中两人在打太极拳,不禁浅笑着走出来。
他看了一会儿,夏言礼在“推举”一式上有些困难,就亲自上前去教他。
两个人看见东方霁走过来,就停下作揖。
“相父。”
“东方丞相。”
东方霁怡然笑道:“二公子的太极拳打的越来越好了。”
李絮尘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谢相父夸奖。”
“夏公子怎么想学起武术来了?”
夏言礼说:“太极强调以柔克刚,中庸之道,我想从身体力行中能加深对这些的理解……不过二公子更担心我的身体状况,提出教我武术强身健体。”
东方霁看着他点了点头,道:“刚才那式‘单鞭推举’,要领在于阴阳对立,勾手为阴,前推之手为阳,体现阴阳对立,在动作转换时,阴阳又相互转化,有如生命浮沉,生生不息……”夏言礼感觉有所启发,东方霁继续说,“以其流畅柔和的动作将外力化解为无形,以柔克刚。”
夏言礼感觉东方霁刚才一席话不仅在指点他学习要领,更深深打动了他的内心,他对这一式所蕴含的哲思深深共情,于是暗暗记住这一席话,不禁向东方丞相作揖道:“受益匪浅。”
李絮尘说:“我的太极拳也是相父教的。不如请相父向夏公子演示一下?”
夏言礼也道:“还请东方丞相示范。”
东方霁爽朗笑道:“好。”
冬日清晨清冷宁静,东方辉煌的太阳升起,万物都笼罩着肃穆的金光,郡守府里一位长者与两个年轻人谈笑言欢,一招一式练着太极拳。
夏言礼觉得这是个好时机,他崇拜东方丞相的学识渊博,也敬佩他的鞠躬尽瘁,他希望从东方丞相身上学到什么,无论是知识,还是哲思。
东方霁将要出门,夏言礼连忙:“东方丞相,”随后双膝跪地,额头轻触地面道,“请东方丞相收我为徒。”
东方霁略有些惊讶:“你想跟我学什么呢?”
“五行八卦,奇门遁甲,人生哲理,为人处世……我崇敬您的学识渊博和品行高尚,跟在您身边我一定能学到什么的。”
东方霁眼底有什么东西不可捉摸:“你可知想拜师学艺不能仅凭一时热血,你要有极大的毅力和保持热忱。”
夏言礼道:“我自知本性易受挫折,但是我可以用性命担保,我为我所有的决定负责。”
东方霁紧敛的眉头逐渐舒展:“除了二公子,我未曾收过一徒,我深信天赋运势之重要,然而转机却在变卦之中,一切事在人为,你无需妄自菲薄,我也相信你本非自怨自艾之人,如今情形,需要你从一而终,奉献一生……你可知我此言中的深意?”
东方丞相方才所说,是他一生的信条,他望着东方丞相,如果没有经历过又是怎么能说出这一番话的,如果不是同病相怜又是怎么能相互共情的,夏言礼的一切东方丞相竟然都看在眼里,除了他们还有谁知道这字里行间写着一个“难”字。
从这一刻开始,此言一出,不必什么理想梦想追求目标,也不必什么成就荣耀声誉勋章,哪怕他明天接着就死去,再无遗憾。
夏言礼早就泪流满面了,他哽咽着点头。
此知遇之恩,永世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