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张信纸竟有这般沉。
沉到江鹤雪捏不住,手指在颤,眼睫亦在颤。
透明的泪滴无声滑落,在宣纸上留下她藏不住的褶皱,字迹未晕开,“倾慕”二字映着水泽,愈加刺目。
他为何知晓这些?
她将戏做得那般足,人人皆知她散漫放浪,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至于敏感多疑的那面,她从未做过向任何人和盘托出的打算——沈卿尘亦然。
他绝不应当知晓!
这一瞬的危机感远远压过了那分感动,江鹤雪只觉自己似被他掐住了七寸的蛇,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冰冷。
分明她才应当是掌竿的渔夫,他只能是条会咬钩的、漂亮的小神仙鱼。
她对他的情愫,只能是止于皮相的喜欢,不能再多一分,不能像如今这般,被他牵动着情绪走。
不过各取所需的形婚,他们都不该越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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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生辰那日,晴冬无云。
江鹤雪平复了两日的心绪,在瞧见沈卿尘眼下隐隐的淡青色时,被她果断地向后搁置:“你又失眠了?”
沈卿尘轻“嗯”了声,主动牵她的手。
“马车进宫约莫近半个时辰,憩一会。”江鹤雪挑了车帘一角,轻声吩咐车夫。“殿下休憩,稍慢些,稳些。”
沈卿尘顺从地阖了眼,却没睡:“今岁是母后花甲寿辰,除却宫妃,京中诸多贵女亦应邀进宫,人多眼杂,跟紧我。”
“切莫饮茶饮酒,可以浅尝,若是合口味再给你送来。”
“小神仙,我有这般贪嘴么?”江鹤雪好笑道。“你把我当几岁的小娘子?”
“当娇娇阿雪。”
江鹤雪一僵,缓慢转眸,对上他不知何时又睁开的眼睛。
温柔浅澈,琥珀色的瞳仁因倦意蒙着朦胧的水雾,眼尾薄红。
偏他纤浓羽睫低垂,一说情话耳缘便透红,纯情又无辜。
到了唇边的冷语反复被咽下几回,江鹤雪终究觉着自己不能再拖延:“不要再说这般亲昵的话。”
手被他攥得紧了些,她头回对他愧疚,声音不自觉地放轻:“信我看了,沈卿尘,许是近来我们总待在一处,又刚赐婚,容易昏头,错将新鲜感当作真情,彼此都越界了。”
沈卿尘被她三言两语讲清醒了,另只手揉了揉眼角,无言瞧她。
江鹤雪平静地与他对视:“我们只能是逢场作戏,把握好分寸。”
“我不善做戏。”沈卿尘将信上的话重复。
“学。”
“阿雪,”沈卿尘无奈地凑近她几分。“我认得清心意。为何这般排斥我了?”
“因着我不愿予你真心换真心的机会。”江鹤雪没躲,勾了抹惯常的、轻佻娇媚的笑。“止于这般浅薄的喜欢便好。”
“彼此事毕,我们注定一拍两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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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鹤雪心里有只张牙舞爪的小刺猬,对自己的领地严防死守。
沈卿尘早已察觉。
可毛刺扎上心口,比他预料中更疼几分。
他垂眸,一瞬不瞬地望着她:“说好的,不提和离。”
“你亦别再逃避。”江鹤雪自知理亏,主动道。“要我如何补偿你?”
“抱一会吧。”沈卿尘轻叹了口气,展臂,将她搂进怀里。
手指轻抚了抚她的发,他将下巴支上她肩窝,将她拥紧。
只愿有朝一日,他能抱住她心中的那只小刺猬。
在她用毛刺扎穿他之前,他定会把她拥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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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宫前换了软轿,到达坤宁宫前,差一刻巳正。
大殿内熏着麝香,贵女们已有序落座,正三三两两闲聊着。
几位宫妃聚在太后下首,荣昌公主正笑盈盈地为太后捏着肩,不知说了些什么,惹得她们掩唇笑着。
“皇叔来啦?”沈初凝眼尖地瞥见殿外缓步而来的青年,扬声。
殿内霎时静下,沈卿尘却在殿外停了脚步,冲一众正欲起身行礼的贵女淡声:“母后寿辰,不必拘礼。”
“等什么呢?快进来。”太后瞧见幺子,催促。“天这般冷,怎的也不知加件披风?”
一众贵女只瞧见,素来清冷的沈卿尘罕见地冲她抿唇笑了一下,回身,冲迟来的少女伸手。
少女轻车熟路地搭上他的手,随即十指交握。
席间躁动难压,有尚未见过江鹤雪的贵女抻颈去瞧。
牙绯罗裙繁复华美,少女面若凝脂,眉似远山,一双凝夜紫的凤眸奇异妩媚,柔滑长发映着阳光,呈现出点点金棕。
口脂是鲜妍张扬的牙红,少女们鲜少压得住的颜色在她面上却分外得宜,更衬雪肤红唇,姝丽娇美似最娇艳的牡丹。
只身上披着件宽大的月白狐裘。
沈卿尘的狐裘。
不知何人倒抽了一口凉气。
淡漠寡欲的恒安王殿下,爱慕的竟是这种女子……美则美矣,却着实不相配。
“儿臣拜见母后。”众人打量间,沈卿尘已然牵着她行至太后跟前,行礼。
“鹤雪拜见太后娘娘。”终究还未过门,江鹤雪面上不能越礼,松了他的手,盈盈一拜。
“免礼,免礼。”太后和蔼笑道。“来,哀家瞧瞧。”
她松松拉住江鹤雪的手,越瞧越满意,忽地觑了沈卿尘一眼:“昭华如今大了,做事也惯瞒着母后,这般好的王妃,怎的不早早带进宫让母后见见?”
“儿臣近日被皇兄拘着,与她都待不够。”沈卿尘回话。
“哼!皇帝怎的……”江鹤雪尚未反应过来他这话深意,却见太后一拧眉。“哀家斥他不是。”
“多谢母后为儿臣发声了。”沈卿尘笑应。
“定亲了,昭华也爱笑了许多。”
“得偿所愿,自是欣喜。”
他这一答,太后看江鹤雪的目光已可亲如母:“对,虽还未过门,鹤雪也不必拘礼,随他一并唤‘母后’便是。”
诧异之余,江鹤雪规矩应下:“鹤雪谢过母后抬爱。”
沈卿尘领江鹤雪与几位宫妃见礼,方一同于席上落座。
“来福,香淡了,再换一块。”甫一落座,便听太后吩咐下人。
崭新的麝香点燃,浓郁香气刺得江鹤雪微一敛眉,不禁去瞧沈卿尘。
“闻不惯?”后者方问一句,便被她轻扯住袖缘,俯身。
“母后已至花甲之年,麝香用多易干扰气血。”江鹤雪附在他耳边,压低声音。“更甚者,会毙命。”
“昭华,这香被人特意加浓了。”
“我忧心,怕是有人要害母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