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被腰间伤口的抽痛惊醒时,发现自己正蜷在谢沉璧的貂裘大氅里。晨光透过茜纱窗,将书案前的身影镀了层金边——摄政王竟一夜未眠,朱笔悬在《彻查暗卫营》的奏折上迟迟未落,墨汁在宣纸上晕出个漆黑的漩涡。
"主子..."十七刚开口就咬到舌尖。昨夜那碗掺了蒙汗药的杏仁茶,最后竟被谢沉璧亲手喂进了他嘴里。现在唇齿间还残留着药味的苦涩,混着貂裘上沉水香的气息,熏得他耳根发烫。
谢沉璧头也不抬地抛来物什。十七手忙脚乱接住,竟是串新熬的冰糖葫芦,琥珀色的糖衣裹着去核山楂,在晨光里晶莹剔透。他刚要咬,突然瞥见糖葫芦竹签上刻着细小的蛇纹——和血衣楼杀手令牌的纹路一模一样。
"西市张婆子今早暴毙。"谢沉璧的嗓音比檐下冰棱还冷,"她临死前说,这是专门做给你的。"十七的虎牙卡在糖衣里,甜味突然变得腥膻。他想起张婆子布满老茧的手,那双手总会在给他糖葫芦时多包一层油纸:"小公子仔细别沾了衣裳..."
书案突然传来"咔"的轻响。谢沉璧捏断了狼毫笔,朱砂顺着指缝滴在十七昨夜吐真言时弄污的奏折上,像道新鲜的血痕。十七本能地扑过去舔那手指——暗卫营里学过,朱砂毒性能用唾液缓解。
谢沉璧的指尖僵在他唇间。
"属、属下..."十七的舌头打了结。昨夜浮生醉的药效似乎还在,他竟觉得主子的手指比糖葫芦还甜。慌忙后退时撞翻博古架,藏在袖中的血衣楼令牌"当啷"滚出来,正落在谢沉璧靴前。
满室死寂中,十七突然发现令牌背面沾着芝麻糕碎屑——是昨日刑部侍郎靴底的同款波斯染料。他眼睛倏地亮了:"主子!那老匹夫..."话未说完就被拎着后颈提起,谢沉璧的呼吸喷在他耳后:"谁准你擅自调查?"
檀木戒尺抽在掌心时,十七才意识到自己被按在了书案上。奏折的毛边蹭着他下巴,朱砂未干的"暗卫营"三字印在脸颊。戒尺每落一下,谢沉璧就冷声数一条罪状:"私藏凶器、擅自行动、偷换汤药..."数到第九条时,十七突然扭身攥住戒尺:"还有偷吃主子点心!"
他趁机把令牌塞进谢沉璧袖袋,指尖故意划过对方腕间旧伤——那是十年前冷宫大火留下的。果然,摄政王松了力道,十七立刻泥鳅似的滑到案几对面,举起红肿的掌心吹气:"轻舟知错了。"
这名字让谢沉璧眸光微动。三日前赐名时,他确实存了让这小暗卫远离纷争的心思。可眼下少年狡黠的笑靥里,哪有半点"轻舟已过万重山"的洒脱。
"禁足三日。"谢沉璧转身去取伤药,却听见身后"刺啦"一声——十七撕了奏折空白处,正用朱砂画糖葫芦。见他回头,小暗卫忙把画塞进嘴里,鼓着腮帮子含混道:"纸比药好吃..."
药瓶砸在额头时,十七顺势躺倒装死。透过睫毛缝隙,他看见谢沉璧蹲下身,玄色蟒袍铺开如垂天之云。微凉的手指拂过他眉间,却在触到金鳞刺青时骤然收紧——那是昨夜浮生醉药效下,十七自己都未察觉暴露的秘密。
"金鳞卫..."谢沉璧的低语惊飞窗外麻雀。十七心跳漏了拍,十年前被烙下这枚刺青时,先帝说过普天之下只有太子知晓其含义。他正犹豫是否继续装睡,忽然被整个儿裹进大氅里。
腾空而起的瞬间,十七嗅到血的味道。谢沉璧抱着他疾步穿过回廊,腰间玉佩不断拍打他膝盖——是那块缺角的蟠龙佩!十七猛地攥紧玉佩,十年前冷宫雪夜里,小乞丐就是用这半块玉换了个承诺。
"别睡。"谢沉璧的声音罕见地发紧。十七这才发现自己的血浸透了绷带,正顺着指尖滴在青石板上。他忽然想起今晨那串要命的糖葫芦,原来竹签尖端淬了溶血散。
垂花门前的海棠开得正艳,十七被放在石凳上时,趁机把血抹在花瓣间。谢沉璧撕开他衣领的动作堪称粗暴,可当药粉洒在伤口时,十七却看见主子手腕在细微颤抖。
"金鳞卫的规矩..."十七故意用气音说话,如愿看到谢沉璧俯身来听,"...任务失败得吃自己画的糖葫芦。"他变戏法似的从耳后摸出张皱巴巴的糖画,正是方才用奏折纸画的。
谢沉璧捏着那张染血的糖画,突然咬下一角。十七瞪圆了眼睛,看着素来洁癖的主子喉结滚动,咽下了混着朱砂的宣纸。日光穿过海棠花影,在摄政王冷白的脸上投下胭脂色的光斑,恍如十七梦中反复出现的场景。
"主子..."他鬼使神差去够谢沉璧唇角的纸屑,却被攥住手腕。脉门被按住的酥麻感中,听见对方沉声问:"当年冷宫走水,你究竟为谁卖命?"
十七的指尖停在谢沉璧颈侧。那里有道极淡的疤,是十年前他情急之下用糖葫芦竹签划的。当时小乞丐满手是血地抓着贵公子衣袖说:"你给我半块玉,我替你杀个人。"
檐下铁马突然叮当作响。十七露出虎牙笑了:"主子猜猜,当年那半块玉换的..."话音戛然而止,他软绵绵栽进谢沉璧怀里,袖中滑出半块染血的蟠龙佩——与摄政王腰间那块严丝合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