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不生气吗?那些人这么说。”
言柳眺望无波无澜的湖面:“生气?有什么好生气的,这些话,从小到大,我听过无数次了。”
她自嘲的笑了笑:“其实他们说的,还是有几分道理的。”
霍承起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难过:“不要这样说,殿下。”
他说:“我的母亲是镇国大将军,一生都在驻守边疆,自我少时有记忆起,就很少见到母亲,小时候又因为性格木讷,经常被人嘲笑,可后来才发现,他们之所以嘲笑我,是因为嫉妒我母亲显赫的功绩,他们想通过贬低我,把我拉进泥潭。”
“从那以后,我明白了一个道理,这个世界上,没有比自己更重要的存在了,至于其他人说的话语,完全不需要放在心上,所以,殿下,千万不要因此妄自菲薄。”
“嗯。”言柳低低应了一声。
湖面上像是被人投下了小石子,泛起了阵阵波澜,这波澜很小,不仔细观察,是发现不了的,言柳说:“我有一个小名,柳柳,以后你便这样唤我吧。”
“什……什么?”霍承起的脑子有片刻空白,小名,只有亲近之人才能喊的,他对殿下来说,也算亲近之人吗?
“你不觉得一直叫我六皇女,太过于生分了吗?我们是定过亲的,理应亲近些。”
柳柳,霍承起将这个小名在心里反复默念,最后,他轻喊出声:“柳柳。”
“嗯。”言柳的面上带了一丝不自然,这个小名,她从未告诉过旁人,这也是第一次被人叫。
昭昭,寓意昭昭明月,是言武帝给言昭离起的小名,言柳不得宠,是没有小名的,但她小时很羡慕言昭离能有小名,于是偷偷的给自己起了个小名,皎皎。
有了小名的她很是兴奋,在纸上写了一遍又一遍,她年幼,笔还拿不稳,不小心把墨水弄到了袖口上,侍从看到后很是生气,这代表她得清洗。
且这衣服是内务府新送来的,侍从还等着拿去卖钱,一旦污损,就算清洗干净,出售的价格也会大打折扣。
侍从也怕她写信向言武帝告状,于是想拿走言柳写的纸,言柳迅速把纸揉成一团,藏匿在手心。
一个侍从钳制住她的肩膀,另一个侍从上前将她的手指一个个掰开,言柳怒急,狠狠的咬上侍从的胳膊,那人吃痛,扇了她两巴掌,又踢了她几脚。
孩童的力量怎么抵得过成人,最后,手心的纸还是被夺去了,纸被摊开,上面歪歪扭扭的写了‘皎皎’两字。
那些侍从发出嘲笑:“昭昭,皎皎,就你,还想向大皇女一样,莫不是还期望着陛下能像待大皇女一样待你。”
“有些人啊,还真是看不清自己的地位,大皇女就如同天上的明月,你,最多也就是地上的沟水,看一眼都嫌脏。”
他们把纸撕成碎片,从言柳的头上一点点撒下,落了满地的碎片,像是撕下了一块遮羞布,无情的勘破她的美梦。
言柳看向手心唯一攥紧的纸片,只有一个‘皎’字,皎,形容月光明亮,洁白,她满身泥泞,确实不适合她。
她想起御花园湖边生长的柳树,无人看管,却生长得极好,繁茂成荫,每年夏天,垂柳拂水,都能在水面上掀起波澜,她要做,就做那柳枝,在无人的角落,生长发芽,然后搅的那一池的春水再也不能平静。
‘柳’这个字,其实才是最衬她的。
“柳柳,你要回去吗?”
想起刚才的宴席,言柳的眉眼间闪过一丝烦躁:“不回去,在这待会。”
霍承起悄悄翘起了嘴角:“那我陪你。”
两人一起散步在湖边,享受着这静谧的时光。
*
作为此次宴席的主人公,言昭离几乎忙的脱不开身,每一个朝中大臣都要向她恭贺。
她故意把酒洒在衣服上,借口要下去换衣服才逃脱,宴席没开始之前,祁逾白千叮咛万嘱咐,让她一定要在醉酒前的临界值离开,然后去找他。
从侍从那得知祁逾白的位置,她直接前往,在路上,意外撞上了一个少年。
那少年容貌俊美,但瞧着极为病弱,一步三喘,手心还紧紧攥着一个手帕,他给言昭离行礼,不小心掉落了手帕。
“不必多礼。”言昭离从他旁边路过,他正要弯下腰捡手帕,结果重心不稳,眼看马上就要跌落在地上。
言昭离伸出手,好心的拉了他一把,结果他顺势倒在言昭离的怀里,不到三秒,言昭离迅速将他拉开。
她算明白了,这是一个投怀送抱的。
少年苍白的面庞有了一丝娇羞:“多谢王爷的救命之恩。”
言昭离纠正他:“本王只是拉了你一把,算不得什么救命之恩。”
“王爷刚才拉住我,避免了我脸着地的结局,男子向来重视容貌,且我一向爱美,王爷救了我的脸,可不就是救了我的命吗?”
他含情脉脉:“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
言昭离打断他:“不必如此,本王只是举手之劳。”
不待他开口,言昭离就急忙离开,她步履匆匆,像是后面追着洪水猛兽。
从未觉得这条路如此漫长,一路上,言昭离遇到七八个像少年这样的人,有崴脚的,有丢玉佩的,有丢鞋的,他们的理由各不同,但目标却是一致的,原本十分钟的路程,硬是走了二十多分钟。
直到走到祁逾白身边,她才重重的松了一口气。
“怎么如此着急,是路上遇到了什么吗?”祁逾白倒了一杯水递给言昭离。
言昭离接过,一饮而尽:“没有。”都是些不重要的小事,无需说出来。
祁逾白平静道:“是吗?”
言昭离的背后莫名的一凉,她摩挲着茶杯:“是。”
祁逾白也没再多在意,道:“闭眼,我有东西要送给你。”
言昭离下意识闭眼,问:“什么东西。”
“恭贺你封王的礼物。”
言昭离的眼前一片黑暗,所有的感官都被调动了起来,她听到衣袖摩擦的声音,是祁逾白在靠近。
他似乎是弯下腰来,言昭离鼻尖翳动,只觉一股清香扑面而来,尽管祁逾白不喜用香料,可这具身子自带香气,简直是天生的魅魔,言昭离脑海里突然冒出这个词来。
祁逾白冷脸把言昭离腰侧挂着的香囊拿下,这个香囊极为精湛,还带着一股幽香,祁逾白闻来,只觉刺鼻,他在的位置是一个山丘的凉亭上,恰好能纵览言昭离来的路。
一路上,有多少人对言昭离投怀送抱,他一清二楚。
言昭离来的匆忙,没发觉腰间挂了一个香囊,这香囊的主人构思极为巧妙,香囊系带的上方挂着一个小铁丝,恰好勾住了言昭离的衣丝,是想用找香囊这个借口搭上桥么。
他冷呵一声,痴心妄想。
“好了。”言昭离只觉没过多久,祁逾白就已经好了,她睁开眼,恰好与前面蹲在她前面的祁逾白对上视线。
万籁俱静,一时间,彼此只能听到对方的心跳,两人的距离在缩近,呼吸近在咫尺。
“王爷?”少年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暧昧的氛围被破坏,言昭离回过神来,只觉得尴尬异常,怎么刚才就突然想亲上去呢?
她站起身来,看向身后的人,是刚才那个要以身相报的少年,他打断了两人,神情没有任何不自在,问道:“王爷可有看见我的香囊?一个淡粉色,绣着鸳鸯的香囊。”
“香囊?”
“对,这是我耗费了好几月心血绣成的,还特地找大师开过光,说只有这辈子的命定之人才可拿走。”
祁逾白嗤笑一声,一个开过光的香囊?还命定之人?
少年思索:“刚才找了一路,都没有找到,想到刚下不小心跌在王爷的怀里。”他的意思很明确,应是刚才那一跌,香囊掉在了言昭离的身上。
接着,他的目光落在言昭离的腰侧,那里挂着一个香囊,面露惊喜:“王爷腰侧挂的香囊,好像就是——”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言昭离把腰侧的香囊翻了过来,上面的图案并不是鸳鸯,而是一轮明月,旁边还绣着一行诗句,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祁逾白微笑道:“这个好像并不是公子的香囊,我好像在哪见到过公子口中所描述的香囊。”
他颔首,示意少年看向他的旁边:“你看,那不就是你的香囊吗?”
祁逾白火上浇油:“看来公子找的大师不靠谱啊。”
少年侧头,看向旁边的位置,刚才他来的时候,怎么没注意到旁边有一个香囊。
他捡起香囊,上面沾了些灰尘,且皱巴巴的,似乎是有人大力揉搓了一顿。
真凶就在眼前,他咬牙切齿,将心中的怒火压下,没事,没事,就算香囊不在王爷的身上又如何,他找,总能找到理由的。
机会向来都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
“不管怎么说,香囊都是在王爷——”
“哎呦,”祁逾白摇摇晃晃,身形似乎站不稳,“我刚才伏下身子太久了,现在有些头晕目眩。”
言昭离扶住他的胳膊,他顺势倒在言昭离的怀里:“让我靠一会。”
“嗯。”言昭离面色忧虑,是真的担心他的身体,可她却忽视了,旁边还有凳子,祁逾白却偏偏靠在她的怀里。
末了,祁逾白还向少年偷偷投去一个得意洋洋的眼神,嘴唇轻启,似乎在说,跟我斗,你还嫩了点。
少年被忽视,恨不得咬紧手中的帕子,恨恨的想,不是他不想抓住机会啊,这机会根本就没到他眼前过。
原来祁侧夫如此得宠,就是靠这些狐媚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