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装病这几日实在烦闷，偏偏这张妈妈每日都来，还总说些阴阳怪气的话，她便起了戏弄的心思，红果只看了她一眼便心领神会，两人合演了一出喷血的戏码，只把张妈妈吓得屁滚尿流，落荒而逃。
现在沈老夫人突然提这茬，难道来替张妈妈问罪的？
沈清宁乖巧回道：“嗯，老毛病了，在江陵时许是气候原因，倒也没这么严重过，谁知这才来了京都几日，竟已吐了两三回血。”
这意思是因为了来了京都病才重的？
沈老夫人心生不悦，正欲说什么，却见沈清宁又弯下腰，捂着嘴剧烈的咳嗽了起来，那阵势大有把肺都要咳出来的样子。
沈老夫人到嘴边的话生生又咽了回去，看着她咳得满面通红，眼泪都流了出来才堪堪止住。
“我可怜的乖孙女，这些年祖母没能照顾上你，竟让你遭了这么大的罪。”
沈老夫人一边拍着她的背，一边用帕子沾着眼角，看上去像是心疼的要哭了，但话里话外却是在说自己得了这么重的病，是姚家和娘亲没照顾好自己导致的。
沈清宁装了半天的咳嗽，此刻胸腔处真的有些疼了，她拧眉捂着胸口，长长的吐了口气，气若游丝地开了口：“当日姚家遭难，孙女郁郁寡欢，又恰逢信里说祖母病危，孙女一路心急如焚，恨不得一日行千里，就怕来不及留下终身遗憾，如今见祖母身体康健，孙女的心也终于放下，恐是连日来积压在胸口的郁闷一股脑冲了出来才这般的，祖母莫要担心。”
这个死丫头是埋怨我装病叫她回来的事？沈老夫人脸上的慈爱有些维持不住，“你是在怪祖母叫你回来？”
沈清宁接着说道：“祖母说的哪的话，如今娘亲与外祖母都不在了，沈府是我的家，祖母心疼宁儿，宁儿感激都来不及，又怎会怪您？现在宁儿只盼着祖母您身体康健，好让宁儿能多陪陪您。”
“嗯，我就知道宁儿是个孝顺的，罢了，这几日你先好好养着，等你母亲回来带你进宫一趟，去拜见一下你大姐姐，正好让她给你在宫里找个太医好好瞧瞧。”
“母、母亲？”
沈清宁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她自小在亲娘身边长大，脑海里没有嫡庶之分，听到母亲二字唯一想到的只有自己的娘亲，却忘了自己母亲已经不在了，而这沈府里还有一个名义上的嫡母。
“能让太医瞧瞧是最好的了，但......”沈清宁欲言又止，“听闻大姐姐怀了龙胎，孙女如今病着，恐过了病气给宫里的贵人。”
“无妨，都是一家人，你大姐姐那人性子又是最为随和的，怕什么。且已经过了三个月，胎像早就坐稳了，哪能见你一面就出什么问题。”
平常人家，若是有病弱者一定是不会带进宫去招人嫌的，这点沈老夫人必然知道，却还坚持让自己带病进宫，一定是有什么目的。
沈清宁一时也想不明白对方到底是想做什么，只得点头应下。
送走了沈老夫人，兰妈妈关上房门忧心忡忡道：“府里人都知道姑娘病得厉害，这个时候进宫，无事则罢，若是宫中贵人腹中龙胎有个好赖，不是姑娘你的事都得让你担着了。”
“是啊，我怎么看沈老夫人都不怀好意，要不姑娘到时候找个借口拒了吧。”
红果心直口快，刚说完被兰妈妈狠狠瞪了一眼，连忙闭了嘴。
沈清宁原本也是不想去的，但看沈老夫人执意要自己去，再结合沈家人将自己骗回来的事，恐怕这其中缘由，只有进了宫才能搞明白。
“一直装病不去也不是个事，既然老夫人一定要我去，那她们目的必然与宫里的人有关，我倒要去看看，他们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沈夫人乔艳娥是两天后从福宁寺回来的，彼时沈清宁的“病”已经好了很多，理应前去请安。
“宁儿给夫人请安。”
“夫人才吩咐让去朝晖院传话，七姑娘倒是先过来了。”乔氏身边的嬷嬷率先开了口。
“你身子还没好，怎得过来了？”乔氏使了个眼色，一旁的女使急忙上来将人搀扶着坐到旁边的椅子上。
乔氏这才细细打量起眼前的人，身材纤细，皮肤苍白，眉眼间与记忆中的姚氏有几分相像，只是呼吸微微急促，看上去娇娇弱弱的样子，又不似姚氏那样阳光鲜活。
“已经大好了。”沈清宁轻声细语地回道。
“嗯，那就好，你这才回来，对这边还不熟悉，待你病好了，让你四姐姐、五姐姐带你到处转转，也好熟悉熟悉京都。”
说话间，有女使端着一个托盘上来，乔氏拿起托盘上的一个手镯，冲沈清宁示意：“先前不知道你这么快就回来，没准备什么见面礼，这个镯子是宫里贵人赏赐下来的，不适合我这个年纪带，送你正合适了。”
说着，拉过沈清宁的手将镯子戴了上去，见她脸有些红，乔氏又笑着说道：“我记得当初你娘性子最是大方爽朗，怎得将你养得这样脸皮薄？”
沈清宁心说自己初来乍道，人生地不熟的，不装一装以后怎么混？
“夫人以前与我娘亲相熟吗？”
乔氏一愣，身体向后靠了靠，像是在回忆以前的事，半晌才说道：“你娘生性洒脱，与府里的人格格不入，初来时与我也小有摩擦，后来误会解除，倒是偶尔能谈的来。”
沈清宁从记事起就知道自己的父亲沈自和在京都，但娘亲对从前与父亲的种种绝口不提，她只听兰妈妈说过，娘亲曾经在这里生活过一年多，后来便带着自己离开沈府回到了外祖姚家，但具体发生了什么兰妈妈也是讳莫如深。
后来渐渐也大概猜到了一些，只是她一直想不明白，娘亲与沈自和相识时，他已有一位夫人和四房小妾，娘亲刚毅勇敢，有着不输男子的洒脱与不羁，怎会甘于屈居人下，给对方做妾呢？
“夫人知道知道我娘当初是怎么与父亲相识的吗？”沈清宁轻声问道。
乔氏垂眸看着手中的茶盏，笑着道：“你娘没跟你讲过？”
沈清宁摇摇头，乔氏抿了口茶，轻轻将茶盏放到桌上，“当年你父亲去江陵办差......”
正在此时，门外进来一个女使，悄悄附在乔氏耳边不知说了些什么,沈清宁眼见着乔氏脸上的笑意渐渐凝固，变得森冷了起来。
待女使出去，乔氏怔了片刻再回过神来时已不复先前的温和，反而带着丝丝冷意，“今日我乏了，你且先回去休养，三日后随我进宫。”
沈清宁行礼出门，一直暗暗思索那女使究竟说了什么，使得乔氏突然变得了脸色？
一旁的红果也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低声说道：“我看见老夫人院里的张妈妈来了，夫人突然不高兴，兴许是与老夫人有关，姑娘就别多想了。”
沈清宁点点头，“嗯，话虽如此，但我们现在到底也是身在这沈府里，不止自己的一举一动须得谨慎，旁的事情也得留意一些，万一就牵涉到我们自己了呢。”
“七妹妹你可终于好了？”正说着话，旁边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
沈清宁侧身看去，说话的人身着娥黄色绣锦裙，身材较为高挑，正是沈府四姑娘沈清云。
她的旁边站着的女子穿着翡翠烟罗裙，身材娇小，是沈府五姑娘沈清悦。
“四姐姐、五姐姐安好，宁儿已经好多了。”沈清宁微微俯身见礼。
“瞧着脸色是比那日好多了。”沈清悦柔声细语笑着说。
“两位姐姐这是要去夫人那里请安？”沈清宁问。
沈清云捋了捋耳边的发丝，说道：“我们可不比七妹妹，早就请过安了呢，倒是七妹妹，往后也要早些去才是，免得传出去少不得让人误会咱们府里的姑娘们没规矩。”
“七妹妹先前病了，大家都知道，应该不会误会的。”沈清悦拉了拉沈清云的衣袖低声道。
沈清云瞪了她一眼，又转过脸似笑非笑地看着沈清宁。
“知道的是七妹妹病着，但若是长此以往，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七妹妹为了不给长辈请安装病呢，这人多嘴杂的事谁能说得准，我这么说也是为了七妹妹好，想必妹妹定然不会怪我的。”
红果听罢看了一眼沈清宁，说道：“五姑娘说得是，我家姑娘先前一直病着，幸得老夫人和夫人怜惜，这才免了姑娘的问安，若是府里哪个管不住嘴的八婆敢传出这些闲话来，想必老夫人和夫人第一个不会轻饶的。”
沈清云：“......”
沈清云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咬着牙连呼吸都急促了几分，“哪里来的贱婢，主子说话有你插嘴的份？贾嬷嬷给我掌嘴。”
她旁边的贾嬷嬷上前扬起手便朝着红果脸上扇去，红果哪里是肯轻易吃亏的人，在她手还未落下时先一步捏住对方手腕往后一推，那老嬷嬷后退了几步跌坐到了地上。
“哎呦!”
贾嬷嬷半趴在地上，揉着手腕痛呼了起来。
“你、你....好大的胆子！”沈清云气得脸色涨红，转过身狠狠瞪向沈清宁，“七妹妹，你就任由你身边的女使如此不懂规矩？”
“妹妹初来乍道，不太懂，敢问姐姐所谓的规矩是什么？是姐姐身边的嬷嬷出手伤人，我的女使躲了就是不懂规矩？”沈清宁白着脸回看她，杏眼中满是疑问与不解。
“四姐姐，七妹妹，你们都少说两句，当心被父亲知道了又要受罚。”沈清悦见两人互不相让急得不知所措，出声劝阻道。
“你闭嘴！”
沈清云蹙着眉头不耐烦地冲她吼了一句，又转过脸定定看着沈清宁。
沈清宁苍白着脸，纤细的身体像是一阵风就能吹走，扬着下巴一副委屈巴巴又倔强的模样。
“你少装出这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告诉你，我沈清云可不吃你这套，让这个贱婢马上给我磕头认错，否则咱们就到父亲面前去分说分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