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临这段时间很不对劲,经常在上课的时候被三两个陌生人叫走,然后那一天基本就不会再回学校,赫连聃也要回家才能看见他。
有时他回来的时候,游临已经在家了。有时他还需要等上一会儿才能听见门解锁的声音。
但是不管游临什么时候回来,面色总是很不好。赫连聃甚至想过他是不是被霸凌了。
为了消除这个疑虑,他甚至还要求过要给游临洗澡。当然,每次都遭到了游临的拒绝。
那段时间,他从游临口中什么都撬不出,每晚都担心得睡不着。他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检查各个房间,看看游临回来了没。
他什么都做不了,每次看见游临从门外走进来的身影,都是心灵得到了一次拯救。
天知道,在等不到游临的时间里,他有多煎熬,即便每次游临都好好地回来了,但他还是莫名焦虑。
游临的状态不好,赫连聃的状态比他还不好。
这晚,赫连聃像往常一样坐在沙发上等游临回来。家里的地板一尘不染,书柜上的物件整整齐齐,连厨房、厕所这种最难收拾的地方也干干净净、焕然如新。
这些,都是他在等游临的过程中,为了缓解焦虑收拾的。
熟悉的解锁声音响起,赫连聃像被烫了一下,立马从沙发上站起身。
熟悉的人影慢慢出现在眼前,明明下午才见过,赫连聃却生出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游临像往常一样,满脸疲态,动作缓慢地脱下外套。
赫连聃没有从他手中接过外套,但目光始终黏在他身上,随着他的每一个动作移动。
“你每次被人叫出去到底是去了哪里?我真的很担心你······”他近乎诉苦地说。
赫连聃这段时间的变化游临不是看不见,他将外套挂好,想起上面领导说的话,终于决定向赫连聃坦白。
那一晚,赫连聃终于知道了游临越来越疲惫,越来越没有生气的原因。
不是他担心的霸凌,却比那严重得多。
他经历了很多次死亡。
原来,游临从很早之前就被警方看上了,他之前给杨禹竹带上的传感手环,经过改进,不仅能传导活人的感受,还能复原死亡时间不超过三天的死者死前一小时内的感受。
赫连聃听到这里心脏疼得固化了一样,无法呼吸。
“为什么每次都要你去感受?”他哭着问游临。
游临看向他的眼神带了一丝不忍,他十分平静,又十分无可奈何地说:“因为人体死亡后,体内的激素不稳定,神经活动终止,要复原他们死前的感受非常复杂,要根据接受到的信息不断调试,以复原他们最真实、最准确的心理活动。”
“可是······”赫连聃无助极了,他直觉游临应该是对的,但他实在不想游临这样做,“可是你会崩溃的,你才十七岁,怎么可以一次次承受死亡?”
生者,死者······他实在想不通,为什么要游临去承受这些。
他再也忍不住了,紧紧抱着游临,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声音沙哑地求他,又像哄他:“你好好爱自己好不好?你一点都不在乎我们是不是,你为什么要这样伤害自己?”
游临心底一丝微妙的孩子心性被唤醒,他突然很想在赫连聃怀里大哭一场,诉说自己的委屈。
可是他最终还是调整了过来,理性到有些可怕地说:“这或许就是我的意义,也是我的职责。”
赫连聃听到这句话心痛到无以复加,他觉得游临说得不对,但他也不知道还能怎么劝说游临。
“不是的,不是的······每个人都应该从自己身上寻找存在的意义,没有人生来就是为了做什么······活着的职责就是让自己开心,活了很久还想活下去,而不是为了更有意义地走向死亡。”
“再重于泰山的死亡也比不上好好活着,你知道吗?”
他突然像个智者一样开导游临。游临呆愣错愕地看向他,将面前这个人,与大半夜蹲在地上与一只野猫说话,战战兢兢害怕他生气,可怜兮兮求他上学的人分离开来。
“可是,”游临难得露出一丝脆弱之态,鼻尖抵着赫连聃胸口的外套,清新的洗衣粉味道灌入鼻腔,让他莫名放松了很多,“我觉得很开心,为别人献出我生命的意义,我觉得很开心,连痛苦都成了勋章。”
“我一点点感受痛苦逐渐变得真实,我知道自己离复原他们的感受不远了,那对我来说,不仅是痛苦,更是正确答案。”
赫连聃听到这话,第一次差点没控制住自己的脾气,他松开游临,与他拉开一点距离,双手扶着他的肩膀,一字一句地说:“那我怎么办?你一点都不在乎我吗?”
“你有没有想过,你出事了我怎么办?你的师父怎么办?还有你的朋友,你那个学长。”
游临眼神充满不解地看了他好久,仿佛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在他的认知里,所有的情感都起源于责任、道德约束、自我规范。他实在不明白,自己这称得上无私的举动,为什么会引得赫连聃如此真切的担心。
半晌,他才说:“你们应该为我感到骄傲。”
“不会。”赫连聃用力摇头,声音沙哑不已,他拼命想告诉游临他想错了,“不会,我们会心疼死,后悔死。”
见游临还是一副懵懂无知,不懂人间情感的模样,他突然就泄了气,心疼得无以复加,再次用力抱紧游临,像要将他融入自己的身体,让他再也不能胡跑出去:“到底谁教你的?”
“你怎么这么不乖?谁教你一个十七岁的小孩就不懂爱惜自己,独自去承受死亡之痛的?”
他故意使用“乖”这种跟游临没什么关系的字眼,故意提起他的年龄,就是想提醒他,他只是一个孩子,他没有什么该死的责任去承担这些。
游临感受着箍在身上的力道,第一次产生了动摇。
他回报住赫连聃,不确定地问:“是错的吗?我不该去吗?”
赫连聃哽咽了一下,下巴搁在他的毛茸茸的脑袋上,一手箍着她的腰,一手掌着他的后脑勺一下一下地揉:
“错到家了。”
“答应我,不要再去了,好不好?”游临沉默了很久,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那晚之后,再有人来叫游临的时候,游临果然没再跟他们走。
但是赫连聃明显发现,游临跟以前很不一样了,他怕水,怕高,怕刀具······每次看见游临应激反应的样子,他的心就跟着狠狠疼一下。
他不敢想,游临究竟经历了多少次死亡。
他曾在晚上偷偷通过传感手环窥探游临的梦境,那几晚,他总是比游临还先被梦境惊醒。
游临很快发现了他的小动作,将手环锁了起来。
于是他连与游临感同身受也做不到了,他只能花更多时间陪着游临,生怕他了出了意外。
游临似乎看出他的意图,只是一遍遍故作轻松地调侃他,他也不以为意,厚脸皮地说:“命根子还是放在眼皮子底下好一点。”
游临被闹了一个大红脸,没再阻止他。
他守了游临一段时间,见游临每次都乖乖拒绝了警方的人,渐渐安心。
然而这一天,游临课上出去上厕所,很久都没回来。他很快意识到出事了,立马逃出教室,一边朝打听游临的去向一边给游临发消息打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