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林芷和肖百胜的棋局已过数轮。

林芷指间博茕翻飞如蝶，落子精准如尺；肖百胜指掐天干地支，布棋暗合风水玄机。二人你来我往，竟斗得旗鼓相当。

然肖百胜是先手，林芷天然被动，若是长久拖下去，局势定然对她不利。

肖百胜显然也知道这点，此刻已使尽浑身解数，偏生对面这“黎公子”棋路刁钻，较他往日所遇对手更为难缠。

但好在他是先手。

待他落子毕，身子微微后仰，唇角微勾道：“黎公子，请。”

林芷捏着博茕，目光似有若无地掠过肖百胜周身。

肖百胜这风水棋术看似玄妙无解，实则最易破解——只需击破对方的心理防线，将他最信赖的东西，成为能杀死他的武器。

当然之前的计策是行不通，人不是傻子，同样的当不会上两次，他并不像上次那样，在手边点了蜡油灯，此刻他身周再无风水器物可循。

林芷将手中的博茕掷出，那小巧玲珑的博茕在桌面翻滚几圈，停留在了“骄”面。

“肖老板，我有些好奇，您近来有没有给自己算过一卦？”

林芷在“畔”位立起一枚“枭棋”，状若无意地说道。

肖百胜执茕的手微不可察地一颤，抿唇不言。

林芷捕捉到这细微变化，看他略微下压的嘴角，前世学过的微表情分析浮现脑海，接着施压：“您这算卦的结果，是不是不太妙。”

肖百胜猝然抬头，他捏紧手中的博茕，指节用力泛白：“黎公子当我是傻子吗？就凭两三句想乱我心神。”

他不屑地呵了一声，将那博茕投出。

林芷目光追随着那枚博茕，淡声道：“我算过，此局我必胜。”

像是印证了她的话，那枚博茕几经翻滚，最终显示“八”面朝上。

肖百胜倏地站了起来。

“这不可能！”

其棋子正落“畔”位，林芷纤指轻拈，取走他的一子，眉梢眼角俱是盈盈笑意。

“承让，肖老板。”

围观的百姓正紧张观局，看到林芷占了上风，叫好声此起彼伏。

“好棋！”

“黎英雄真乃神人也！”

“此局必胜！我们看好你！”

肖百胜颓然地跌落到座位，后背冷汗涔涔，前番败绩的阴影如附骨之疽般涌上心头，一时让他毛骨悚然。

他抬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林芷。

确实在几日前，他算出凶卦，但此事除他之外无人知晓，这“黎公子”如何窥得天机？方才她说她算过卦，可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和风水沾边的物什或打扮……难不成他真是某个不曾知晓的隐世高人？

林芷这边则是气定神闲，她没想到肖百胜如此沉不住气，三言两语便溃不成军。

肖百胜神色阴沉下来，看来他要使出师父教于他的绝技了。

他自怀中请出一道朱砂符箓，双目微阖，手指掐诀，符纸无风自动，指间隐隐有微光浮现，口中念念有词道：“天地玄宗，万炁本根，广修万劫，证吾神通，三界内外，惟道独尊……”①

诵咒声起，围观人群顿时哗然。有识货的倒吸凉气：“此技我在书上见过，为逆天之术，可以逆转命运，化凶为吉，但也有副作用，念咒之人会缩减寿元！”

看来肖百胜为了自己能赢，这次是彻彻底底赌上了自己的命。

林芷见对方使出绝技，虽不明就里，但心头隐隐不妙，看来此番要赢可就难了。

正当她思考应对之策时，方学荣突然扯她衣袖：“快看！是沈公子！”

沈墨？

林芷一惊抬头，果真看见那个玩世不恭的面孔，正冲她挑眉而笑。

几日不见，此人还是一脸的欠扁样。可奇怪的是，方才她还紧绷的心弦，竟因这一眼莫名松了下来。

此时肖百胜猛地拍桌，那博茕被震得腾空跃起，在空中翻滚了好几圈。他两指如钳夹住那博茕，将那博茕也沾上白光。

肖百胜嘴角一勾，手腕轻转，博茕带着破空之声疾射而出。

“叮！”

博茕稳稳停在“十二”面，恰使其“枭棋”可抵“畔”位。

眼见肖百胜就要落子，林芷见沈墨目光与自己交接了一下，说道：“肖老板确定要落子西南，不再考虑一下吗？”

肖百胜冷笑：“考虑什么？我就下在西南。”

林芷指节轻敲桌面：“可依我看这西南，是大凶位吧。”

肖百胜只当她在故弄玄虚，他方才算的清清楚楚，明明就是大吉位，便不做理会，自信满满落下一子。

“若我说的不是这棋局呢。”林芷声音如鬼魅在他耳边响起，只见肖百胜手一僵，抬头就见有一下属冲破人群，跌跌撞撞朝他跑来。

“肖爷，不好了！书院那边出事了！”

肖百胜瞳孔骤缩，明白过来什么，抬手从袖口飞出一道亮光，直朝林芷的门面而去。

林芷也是没想到他会有暗器，头脑空白一瞬，她忽觉有一股大力擒住了她的后襟。眼花之后，她稳住身形站定，扭头看见沈墨硬朗的侧脸。

“我劝林姑娘抽空练练功夫，不然下次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沈墨似笑非笑，两指夹着那枚犹自滴落毒液的柳叶镖。

“拿下他们！”

肖百胜即刻下令，侍卫纷纷拔刀，除了先前八人，又有十多人从四面八方涌来。

围观百姓感知危机，顿时作鸟兽散，一时间尖叫声，推嚷声，踩踏声此起彼伏。混乱中林芷只觉手腕一紧，已被沈墨拽入人潮。

接着人群掩护，他们轻而易举甩开了追杀。

肖百胜见状气得差点吐血，走到窗边，发现楼下官兵人头林立，知道自己已是笼中之兽。

他脸上皮肤抽动得厉害，心脏也隐隐作痛，他死死攥住胸口衣襟，开始剧烈喘气，待长长吐出一口气，他卸下了有些笨重的头冠和法袍，眼神突然一凌，凝住前方某处，抬脚直奔那里而去。

沈墨刚下几个台阶，突然松开林芷的手道：“你先走，我回去一趟。”

“喂！”

林芷喊了一句，眼睁睁看着他逆着人流而上，她咬了咬唇，转身行至楼下。

大门外，姚祝安正带着一队银甲卫兵疾步而来。

“没事吧？”姚祝安见林芷冲出大门，扶住她。

林芷摇了摇头，胸口剧烈起伏：“沈墨还在上面。”

姚祝安立即挥手：“全军听令！上楼擒凶，务必留活口！”

“是！”

银甲卫兵如潮水般涌入，步伐整齐，手持兵刃，肩头银甲蹭亮发光，照得林芷眼眸微闪。

“怕人手不够，便问卫所借了兵。”姚祝安在旁道，“放心，沈墨这人命硬，不会出事的。”

林芷攥紧衣袖，目光紧锁楼上。

此时肖百胜已经悄然走到无人的走廊处，他三步一回头，确认没人跟来，在一面墙前停下，他抬手按下墙面微凸的部分，墙里传来“咔哒”的连续机关声。

不多时，一道隐藏门就出现在了他面前。

不远处的转角，沈墨探出了半个身子，见到肖百胜径直走到那扇门里。

他眸光微沉，跟了上去。

肖百胜闪身入室，反手合上暗门，黑暗中只听得他急促的喘息声，以及火石相击的脆响。

“嚓——”

一簇火苗跃起，照亮了这方寸之地，烛光摇曳间，可见尘埃在光束中飞舞，蛛网如纱幔般垂挂在梁柱之间，潮湿的霉味混着陈年的墨香，在密闭的空间里愈发浓重。

他举烛环视，火光掠过一排排旧书架。

那些账册整齐排列，书脊上的年份标记已然泛黄——这些正是百胜赌坊这些年来秘不示人的“阴账”，不同于示外的“阳账”，这里每一册都记载着见不得光的交易。

他从书架上取下那些积灰的账册，正想用手中的蜡烛将其一次点燃，忽然就听有什么东西破空的声音，那声音极小，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感觉手持蜡烛的手腕一痛，蜡烛也随之掉地。

“谁？”

周遭一片黑暗，唯有脚边的那点烛光闪动，他见半天没有动静，正想弯腰去拾，就见一阵拳风迎面袭来。

肖百胜也算是练过的，下意识往后一仰，躲过这一击，他根据出拳判断来人的方向，眼神一狠，亦挥拳朝那方向攻去，却扑了个空。

“咔嚓！”

没等他反应过来，一记肘击狠狠砸在他肋间，肖百胜闷哼倒地。

蜡烛就在旁边，烛光映出他扭曲的面容，他先看见一双男人的袜舄，再是一只纤长的手拾起了那根蜡烛。

火光在沈墨俊美的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肖百胜尝试了下起身，却无论如何都起不来。

“莫要白费力气了。”沈墨漫不经心地翻动账册，“这一击我用了九分力，你的肋骨怕是已经断了三根。”

肖百胜艰难地仰起头，手指蜷曲，指甲紧紧抓入地面：“你是何人？还有，你们是从什么时候知道……”

沈墨道：“肖老板，我们见过的，至于后一个问题……不知你还记得一位名叫章怀仁的书生。”

肖百胜喃喃：“果然……”

他的目光骤然变冷，忍着身体的剧痛翻滚一圈，在沈墨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手已经攀上了桌腿。

沈墨正要制止他，就见他手腕轻转，只听机关声响。

"咻咻咻——"

霎时有无数箭矢从墙壁内飞射而出，沈墨手持蜡烛闪身躲避，但还是被几枚流矢擦破了衣服。

待躲过所有箭矢后，沈墨轻抚破损的衣襟，惋惜道：“可惜本公子新买的衣裳……”

肖百胜没想到他能躲过这百道暗矢，面色铁青：“莫急，这才刚开始。”

只见原本出箭矢的地方替换成液体汩汩流出，沈墨嗅到刺鼻气味，竟是火油。

不好！他要把这里烧了。

沈墨眉心皱起，又见入口处的那扇门轰然关闭，赶紧把手中的蜡烛掐灭。

黑暗里，肖百胜目光阴戾。

“我在此处埋了火药……”他嗓音沙哑，语调如毒蛇吐信，“事已至此，那你与我一同葬在这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