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敢!”朱宝璋拍案而起,眼中尽是凌厉,唇边却绽出不屑的笑容,“要绑我回大长公主府?何不直接将我送到官府告我一状?你这等货色,也只敢在自家的一亩三分地耍横罢了。”
魏琳琅回以更为不屑的一笑,“官府又算什么?我魏家的人要告状,便直接告到御前。”说着改了主意,吩咐下人,“绑了,随我进宫!”
朱宝璋心肝俱是一颤,心里匪夷所思:自己惯用的路数,到了这小寡妇面前,怎么通通不灵?
魏府内宅的仆妇自来对魏琳琅唯命是从,当即利落地反剪了朱宝璋双手,结结实实绑起来,她两名随身丫鬟亦是。
朱宝璋慌了,色厉内荏道:“魏琳琅!我真是临安大长公主的孙女,这样对待我,当心我祖母要了你的命!”
魏琳琅不予理会,加了件大氅,款步出门。
进宫算什么?大长公主又算什么?
对她和她护短儿的首辅爹来说,这些都不叫事儿。
魏琳琅一面走,一面命护卫将朱宝璋的随从全部关押起来,又差遣人从速报信给魏阁老。
进宫路上,随从隔着窗户禀道:“大小姐,锦衣卫指挥佥事李大人有话跟您说。”
魏琳琅扬眉,透过窗户望向外面。
李进之策马跟在车旁,一袭玄色道袍,清隽的容颜凝着一股子肃冷。
“李大人有何指教?”
李进之嘴角一牵,“恰好遇见,听闻大小姐要进宫,正好顺路,在下可以护送到御前,还望魏大小姐赏脸。”
魏琳琅先是意外,继而由衷地道:“荣幸之至,多谢。”
“客气了。”李进之这才一扬手,示意远远随行的下属跟上来。
他收到顾月霖的信件,当即派人手出去盯着朱家祖孙两个,生怕沈星予被个狗仗人势的货色讨了便宜去,属下给的回信却是两女子的这一出。
不论为哪头,他都该帮一把,毕竟魏阁老偶尔要在衙门间四处走,万一不凑巧,魏琳琅还要等一阵。
先有锦衣卫开路,后有李进之亲自递话给皇帝,魏琳琅畅行无阻地进了养心殿。
朱宝璋进了宫门后便松绑了,在锦衣卫冰冷的逼视下,只能认头。
皇帝从没见过魏琳琅,因为她小时候没机会进宫,长大至今不需要进宫给谁请安,可这不妨碍皇帝对魏大小姐有欣赏之情,因为她爹说家常时,经常提起自己的宝贝女儿。
魏琳琅仪态端方地行礼,“臣女魏氏琳琅,恭请圣安。”
朱宝璋想到祖母是皇帝的姑母,有了底气,紧跟着上前行礼,自报家门。
“平身。”皇帝望着魏琳琅,“琳琅,因何事见朕?”
魏琳琅欠一欠身,抬手指一指朱宝璋,“臣女想要确认,此女是否出自英国公朱家。”
皇帝也不知道,不论见没见过朱宝璋,他都没留意过,因而望向李进之,“进之可知情?”
李进之道:“回皇上,此女确是朱国公的侄女,自幼养在临安大长公主膝下。”
朱宝璋心头一喜,以为锦衣卫是明里帮衬魏琳琅,实际是挖了个坑。她做出万般委屈的样子,道:“皇上,臣女得以进魏家的门,便是自报家门的缘故,却是不知为何,刚闲话几句,魏琳琅便骤然变脸,命恶仆将我捆绑起来,押到宫里。求皇上给臣女……”
皇帝却不理她这个茬,又问魏琳琅:“已然确认,如何?”
魏琳琅的言语掷地有声:“那么,臣女要告英国公治家不严,纵容女眷到首辅家中寻衅,更无视皇室脸面,由着女眷在亲人丧期穿戴出错,言行不检。”
朱宝璋瑟缩地后退半步。
皇帝瞥过朱宝璋一身海棠红,满头珠翠,不由暗暗叹气。朱国公也是个倒霉催的,明明是个好官,长辈晚辈却全是二百五。
沉了沉,皇帝道:“细说经过。”
魏琳琅一字不掺假地讲述原委,末了屈膝行礼,恳切地道:“臣女命途多舛,生母早故,出嫁后丧夫大归,得以过得安稳舒心,全赖家父百般照拂。
“却不想,臣女大归一事竟成为朱家嘲讽奚落的由头。臣女怎样都无妨,可朱家由着闺秀如此猖狂,焉知不是蓄意挑衅当朝重臣?今日事,臣女若不计较,来日不定又有哪家平白受辱。
“再者,自去岁到如今,家父休沐的日子屈指可数,不敢说鞠躬尽瘁,却担得起任劳任怨。臣女委实容不得不相干的人寻到面前,长舌妇一般议论家父。”
朱宝璋瞠目。先前魏琳琅统共只与她说了几句话,这会儿居然长篇大论起来,还是句句不离两个门第、首辅颜面,而非两个女子起了口角。
她平时再目中无人不长脑子,此刻也意识到自己到底闯了什么祸,慌忙跪倒在地,请罪道:“皇上,臣女年少无知,思虑不周,臣女知错了,日后再不敢了。”
皇帝正要说话,有小太监倒退着进门来,正低声哀求着皇后。
皇后将小太监往一边一推,顾自走到皇帝面前,行了半礼,道:“臣妾听说朱小姐是被绑到宫门口的,念着姑母,少不得过来看看。”转向魏琳琅,冷声道,“魏大小姐好大的气派,连皇亲国戚都不放在眼里。再者,女子间的是非,找本宫裁夺即可,却怎么径自来叨扰皇上?”
皇帝蹙眉,不待魏琳琅应声,先一步和声吩咐:“琳琅,坐下喝杯茶。”
刘洪连忙上前,虚扶着魏琳琅起身,将她请到一旁的茶几前落座,示意小太监上茶点。
皇后见状,也蹙眉了,“皇上这是何意?”
“找到朕面前的事,便是朕该管的。”皇帝不耐烦地一挥手,“皇后回宫吧。”
“可朱小姐是大长公主的亲孙女……”
皇帝睨着皇后,“有你什么事儿?回你的后宫凉快着去。”
皇后瞬时涨红了脸,恼羞成怒,“臣妾也说了,官宦女子间的是非,理应由我裁夺。更何况,姑母上次进宫来,特意要臣妾照顾她的孙女一二……”
皇帝磨着牙,“关乎当朝首辅与英国公的是非,皇后也能裁夺?何时起,朕许了你干政之权?你有那个本事?”
话已特别重了,皇后委实招架不住,再不敢吭声。
“还不走?”皇帝满眼寒芒。也是邪了怪了,这女子年岁越大越不知轻重,导致他每次见到她,都要强行克制才能忍下大发雷霆的冲动。
皇后落荒而逃。
皇帝酷寒的视线锁住朱宝璋,“魏大小姐复述的你那些话,是不是你说的?”
“……是,可是臣女真是无心之过……”赶来撑腰的皇后都被撵走了,朱宝璋心知不妙,害怕得随时要哭出来。
“你承认便好。”皇帝缓声道,“今日起,凡是魏大小姐身在之地,你与你祖母都要退避三里,再有此等是非,便是抗旨不尊,按律论罪。至于口舌之过,掌嘴三十。”语毕对内侍打个手势。
朱宝璋还没缓过神来,内侍便将她架出去掌嘴。
皇帝吁出一口气,缓和了面色,对魏琳琅道:“可还满意?”
魏琳琅起身行礼,“圣明不过皇上,臣女感激之至。”
皇帝抬了抬手,温声道:“朱国公与魏阁老也算同病相怜,回头不妨问问你父亲,想来他也不会怪罪朱国公,当然,他若想继续追究,朕也给你们做主。”
魏琳琅深知见好就收的道理,况且皇帝也实在够意思了,连忙道:“臣女年轻气盛,此时回想,已觉行事鲁莽,此事至此,再无所求。皇上宽和大度,不计较臣女冒失,臣女便已感激涕零。”
“哪儿的话。”皇帝面上现出温和的笑容,“天儿不早了,回家给你爹准备晚膳吧。”又唤刘洪,“新到的好茶,给魏家父女选出几斤,像样的点心也多送一些。”
魏琳琅谢恩告退。
皇帝吩咐李进之:“把朱家那个不成体统的送回去,告诉大长公主,朕请她好生管教儿孙,另外,年前朕与皇后都不得空,她不需再进宫,只管安心悼念老梁王。”
李进之领命而去,刚出宫门,便遇到了匆匆赶来的魏阁老,他将人拦下,到一边简略地说了经过,“您闺女大获全胜。”
魏阁老的冷脸化作和煦的笑,他用力拍了拍李进之的肩,“好孩子,回头请你喝酒。”
“说话可得算数。”李进之笑着,飞身上马,带朱宝璋去见临安大长公主。
临安见到面颊打得不成样子的孙女,登时暴跳如雷,“哪个混账东西打了我孙女?!”
“在下锦衣卫指挥佥事。”李进之上前一步,神色冷峻地转述皇帝口谕,随后道,“大长公主冒犯皇上的话,在下便不照实陈奏了,望你们祖孙二人好自为之。”
临安理不清原委,想要追问,年轻男子已阔步走远。
朱宝璋扑到祖母怀里,哇一声大哭起来。
临安好不容易把她哄得止住了泪,问道:“到底怎么回事?跟祖母从头到尾说清楚。”
朱宝璋抽噎着说了经过。
临安震怒,“魏琳琅好大的胆子,敢动我的外孙女,我就让她身败名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