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月浩含讥带嘲地道:“托你们长房的福,如今顾家被克得连饭都吃不上了。看起来,你们搬到这儿根本没用,离开京城地界才行。要是不想我把你整治得明年没脸下场考试,就老老实实听我的。”
顾月霖充耳不闻。
顾采薇见到君若,不自主地自惭形秽,暗暗后悔来之前没精心打扮,可是……如今哪里有像样的首饰衣物供她装扮。
听完胞兄的话,她忽略掉君若饶有兴致地打量,只看着顾月霖说话:“大哥说的没错,你们长房得有自知之明。你顾四少爷的品行,自有顾家男子评判,内宅女子能说的,便是大伯母的是非,你也不想闹到那地步吧?”
君若踩着她的尾音道:“月霖哥哥是何品行?顾大太太又有何是非?”
“‘月霖哥哥’?他何时多了个妹妹?”顾采薇只当对方是蒋氏亲友的女儿,看中了顾月霖的样貌,跑过来套近乎,于是姿态高傲起来,“我们顾家的事,轮得到你置喙?”
君若轻轻一笑,“瞧你这长舌妇的德行,我若不让你拖成老姑娘在顾家受尽嫌弃,真对不起我跟你说这几句话浪费的力气。”顿了顿,又道,“我是君若,据说在外有第一女纨绔、女魔头的名声,却不知顾大小姐这般高贵的人物是否有耳闻。”
顾月浩、顾采薇登时变了脸色,尤其前者,直后悔到此刻才正眼看那小姑娘。
第一纨绔李进之、第一女纨绔君若的大名,家中就算为了避免他们在外惹祸上身,也会着意提及。
“你……不是,君大小姐怎么会来竹园?”顾月浩的倨傲跑到了爪哇国,为免横着出去,起身深施一礼。
君若目光一寒,“明明是来要饭,却摆出债主姿态的东西,也配与我说话?”
顾月浩难堪得涨红了脸,却晓得此时安危重于一切。他转头向顾月霖求救:“四弟,君大小姐前来,你怎么不早说?我和采薇多有冒犯,快帮我们讲讲情,容我们好生赔罪。”
不要脸的怂货。君若腹诽着。
顾月霖吩咐景天,“找人手来,把这俩绑了送回顾家。转告二老爷,他若不请家法惩戒,我自当代劳。”
君若接道:“唤上杨柳和晓风,由她们替我送顾大少爷、顾大小姐回府,督促着顾二老爷严惩。若不照办,召集人手,把顾家存的粮米衣料带走,分发给百姓,顾家胆敢阻拦,就全给我烧了。”
景天高声应是,转身唤人手进来。
顾月浩吃力地吞咽一下。
顾采薇已是双腿发软。她总算亲眼见到女纨绔的做派了,竟然一张嘴就是抢东西放火……
为什么要来这儿自讨苦吃?母亲难道不知道顾月霖与君若交好吗?为什么不阻拦她,反而双手赞成她来讨便宜?
顾采薇六神无主间,双臂被人钳制,身不由己地离开书房。
这边清净下来了,沈星予、李进之从内宅赶过来。
实在是巧了,因着君若说蒋氏做派转变不少,加上又要过年节,他们终归是客,再不露面实在不像话。
用过午膳,联袂去给蒋氏请安,见她正在剪窗花,觉着挺好玩儿的,话就越说越多,盘桓多时。
回外院的路上,他们才知道顾家那对兄妹前来的事。
说完原委,李进之有些遗憾,“早点儿回来就好了,我最爱看热闹。”
君若却笑道:“凭月霖哥那个脾气,能有什么热闹可看?”
李进之想想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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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停之后,顾二老爷的心绪反倒愈发恶劣。
先是除冰的事,仆人畏寒,做事磨磨蹭蹭,刚数落两句就犟嘴,说棉衣不暖和,那么厚的冰也实在是不好铲除。
主仆间置气几回的结果是,仆人当真有了怨怼之心,到最后一起声讨二太太这当家主母德不配位,给下人的棉衣里都掺了麻,分明是不顾下人死活。
于是,二房成了三房四房的笑话,又一次灰头土脸。
有效除冰的法子经由官府告知官员百姓后,顾家的问题又来了:盐不够。
二老爷只好从护卫里面选了几个身板儿结实、身手灵活的,派他们去买了二百斤盐回来。
这档子事了了,京城主路也可以通行了,买禽鱼肉蛋的事摆到了桌面上。
三房四房一味说这是公中的事,他们不管。
公中早就没银钱可周转了,半数下人的月例都发不出,他们又不是不知道。
那两个房头总是这样,觉着有赚头的事比二房还起劲,只要是出银钱的事,就推三阻四耍无赖。
二老爷数着手里仅剩的一点银钱,估算着兴许都不够过年发红包打赏的,实在没能力再贴钱。
二太太本就不是做事不留痕迹的料,三太太四太太又处处盯着,这些年捞到的油水有限,二老爷买粮食衣料的时候,几次三番从她手里抠钱,眼下她也是一穷二白。
二老爷照实跟三房四房说了,人家却只当刮了阵风,他属实恼了,说公中没钱,二房更没钱,谁想吃好的自个儿买去,别再到我跟前儿哼哼唧唧,我是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三房四房却跟他耗上了,除夕在即,也没谁差遣人出去采买东西。
二老爷气笑了,想着明年就算下跪磕头,也得请长房母子回来,蒋氏主持中馈,月霖当家做主。他再也上不起这种火,糟不起这份儿心。
膝下一双儿女离开顾府,二老爷毫不知情,俩不成器的东西被押送回来,他想不知道都难。
景天、杨柳、晓风你一言我一语,把顾月浩、顾采薇说过的话讲述一遍,又一字不差地复述了顾月霖、君若的原话。
二老爷一阵气血上涌,只恨自己怎么不当场昏过去。
他看着如丧考妣的儿子、哭哭啼啼的女儿,心中厌烦至极,恨不得亲自将他们活活打死。
他们毕竟是小辈,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事,他怎么有脸说?但他不说是一回事,摆明了不敢再招惹顾月霖是另外一回事,这俩死孩崽子怎么就看不出?
居然跑去了竹园,对顾月霖、君若出言不逊。
当真是活腻了。
“来人!”二老爷指着顾月浩的手直哆嗦,“打这小畜生二十板子!”
“爹!”顾月浩又惊又怕,直接破了音。
二老爷又指一指顾采薇,“挑拨是非的东西,打十板子!都给我狠狠地打!哪个敢徇私,与这两个小畜生同罪!”
他是真的气急了,却也是真的想让顾家过个安生年。
李进之流氓归流氓,对很多人都存着胜之不武也便懒得理的意思。君若不一样,那小丫头要是真厌烦了谁,兴许就是一辈子的事儿,见一次收拾一次,一次比一次歹毒。而且她是女孩子,本就不需奉行君子之道。
二老爷发话下去,费了好大的力气扯出笑脸,对景天、杨柳、晓风道:“如此处置,三位能否交差?”
景天瞥见杨柳、晓风不大满意的样子,心里笑得不轻,嘴里则当即道:“只不知下人是否听话,要是放水——”
二老爷哪里听不出言下之意,狠下心肠,道,“烦劳三位替我监督可好?”
杨柳、晓风有些勉强地点一点头。
景天自是爽快应下。在两个丫头看来,挨板子算不得严重的惩罚,可他非常了解不习武的人的体质,挨个十板二十板,说要了半条命也不为过。
顾家的下人本就对主家不满,又有人监督,给了他们不得不听命行事的借口,下手自然很重。
顾月浩挨到第十九板的时候晕了过去,顾采薇是被打到第七下的时候晕厥。行刑的人不管发没发现,都装不知道,把余下的板子打完。
景天三人愉快地回竹园复命。
兄妹四个正赶着子时之前写完春联,听了俱是一笑,说声知道了。
转过天是除夕。
刚到卯时,顾月霖被鞭炮声吵醒。
他没买鞭炮,竹园也不可能存放这种东西。那么,是哪个活宝带来的?
麻利地穿衣洗漱,走出书房院,就见两个兄弟、一个妹妹正凑在一起燃放爆竹,一个个笑得似孩童。
顾月霖情绪被感染,也由衷地笑出来,走过去凑趣。
后来才知晓,三个人都带了烟花爆竹过来,又十分默契地瞒下不提,只让心腹好生存放,时时检查。
仍在昏黑中的竹园,就在鞭炮声中被唤醒,不消多时,洋溢起过年的喜气。
早饭之前,顾月霖等四人联袂到正房,给蒋氏请安,与她一起用饭。
蒋氏今日穿了玫红色的褙子,因着由衷的喜悦,容颜焕发着神采,笑容比以往爽朗明丽。
她是真想开了。
的确是出过丑,且不止一次,但是,几个孩子都愿意忽略、忘记,她又何必时时记挂,无形中提醒孩子们?
就像君若那个小人精说的,人最要紧的是当下、日后,以前么,等到了一定年岁,有无尽的时光可追忆。
上午,兄弟三个亲自带着几名仆人贴窗花、春联,余下的仆人手脚麻利地清扫庭院,将屋舍收拾得纤尘不染。
蒋氏和君若在小厨房忙碌,准备年夜饭,包饺子。
下午,兄弟三个便没什么事了,沈星予、李进之怂恿着顾月霖赌骰子消磨时间。
李进之道:“你要是赢了,只当是我们俩给你的压岁钱,你要是输了,就当是给我们俩的压岁钱。”
沈星予无语望天。什么事让李进之一说,都能变得不伦不类。
顾月霖却打算找高元礼、冯十二问问程放的事——昨日到此刻都没时间。他照实说了,“等我一会儿。”
沈星予睨他一眼,“我们俩夜间不是睡得少么?早替你问过了,边玩儿边说。”
“我们小侯爷越来越沉得住气了,憋到这会儿,委实不易。”顾月霖笑着坐到赌桌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