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槐愈发欢喜,“小的揣摩着,您意思是多存一些过冬的粮米食材?”
“的确。”这种话题,顾月霖只能照搬虚虚实实的套路,“庄子上每隔三五日送来平日所需,到下月上旬为止。一来相隔甚远,二来那边的管事算得太太与我的恩人,我们不希望他太辛苦。”
刘槐释然,“这儿离城里的路也不近,要说不足之处,恐怕只此一点。”说着双眼一亮,“少爷,小的听说后花园等于闲置,能不能选个合适的所在,找些蔬菜种子,弄个小菜园?”
顾月霖哈哈地笑起来,“你总是比主家事儿还多,我真明白你们为什么闲那么久了。”
刘槐也笑,“好些人一听我们说这说那,就觉得我们事儿精,放到厨房一准儿跟人掐架,自是当即否掉。”
“所以,你们师徒三个与竹园有缘。”顾月霖说回先前的事,“往后常住这里的人不会少,你掂量着买些种子,弄个小菜园,我不懂那些,忙的时候拨人手给你。”
“多谢少爷!”刘槐拱手道谢,随即一拍额头,规规矩矩坐好,“食材的事,您吩咐。”
“比方说,我们要足不出户半年左右,每日仍旧能吃上鱼禽蛋肉,会不会很难?”
刘槐洁净的双手交叠在一起,边思索边道:“冬天上冻后,食材妥善处理,存放的时日比其他季节长。
“肉类可以腌制、灌肉肠,法子很多。其他的大同小异。
“总而言之,留一部分吃新鲜的,余下的腌制。”
顾月霖颔首,“蔬菜也是一个道理。”
“没错,像大葱、大白菜,能放一整个冬季,红薯之类放地窖里,时间更久。”
聊的越多,顾月霖对饭食的担心越少,他亲自给刘槐续了一杯茶,“先从购置肉类说起,你怎么打算的?”
刘槐报价给他听:“时下猪肉一斤二十文,牛肉、羊肉一斤十五文;整鸡一只四十文的为宜,整鸭三十文,整鹅二十文。”顿了顿,“猪牛羊也有整个儿的。”
“只说你,是买整的还是论斤买更好?”
“当然是整的好,论斤买得分门别类。您想啊,要全是一种肉,那能做的菜就那么几种。”
“那就买整个儿的。”顾月霖示意他说价格。
“牛一头八两上下,三十斤羊五钱银子,猪一头一两五钱。这三者的斤两相差悬殊,价格听起来就差很多。”
顾月霖嗯了一声,“你说的这种牛得五百来斤。我是这么打算的,到下个月十五之前,陆续买回两头牛、四只羊、八头猪。”
刘槐会意,“一边腌制一边买,到十五那天买回来的,天气已经很冷,可以吃一阵新鲜的。”
“说的这些大概三十两,腌制需要不少调料,论斤买都不比肉便宜。”顾月霖取出五十两给他,“你先用着,不够了我再给你。”
刘槐讶然,“这……不用经过周管事?”
“不用,我主张的事情走我的账。”
“那小的单记一笔账给您过目。”刘槐说,“其他的就照猪牛羊的章程,给您列个价格明细单子?”
“再好不过。”顾月霖拉开抽屉,抛给他一个账本,“有没有纸笔?”
“有有有!”刘槐告退。来时高兴,出门时简直是心花怒放。
刘槐的脾性之于一同当差的人,可能是小小的灾难,之于顾月霖却是难得,他一向喜欢与有趣的人打交道。
这是不需要防范戒备的人。
需要长久隐瞒的秘辛,如果知情人太多,早就成公开的秘密了。
成安之所以推荐刘槐,是为了效忠的太太免于辛苦,还能每日享口福,这样的顺水人情,谁会不乐意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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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星予策马行过长街,瞥见李进之的身影,带住缰绳,拨转马头寻过去。
李进之站在人来人往的茶楼门前,一袭玄色深衣,一身慑人的寒意。垂首站在他面前的三个年轻男子,有两个微微发抖。
这活宝闹脾气的时候,还挺有个人样儿。沈星予腹诽着跳下马。
李进之循声错转视线,颔首一笑,低声交代近前三人两句,负手走到沈星予面前,几步路间,便恢复了不着调的德行,“沈小侯爷跟我这种二百五在一块儿,也不怕人说闲话?”
沈星予笑出声来,“每回我想夸你两句的时候,你就先一步给自个儿拆台。干嘛呢?谁又把你惹毛了?”
李进之晃了晃颈子,“唉,纨绔也不好当,黑白两道都沾的纨绔更不好当,你这儿乖乖坐着喝茶听书呢,当空就来一道要劈死你的雷。”
“有满大街乱转散心的闲情,没工夫去找月霖?”
“找他我是乐意,可他家里不是有别人么,我去了不是给他丢人现眼么?”
“甭跟我找辙。我爹娘知道我跟你的交情,什么都没说过,月霖那边也一样。”
李进之牙疼似的吸了口气,声音压低:“说实在的,顾大太太瞧不瞧得上我倒在其次,我是觉得吧,瞧见她我肯定上火。”
“嗯?”沈星予挑眉,“没见过的长辈也能让你上火?你真是混好了,混大了。”
李进之一摆手,“你跟我和月霖都不一样,福窝窝里长大的,我们眼里的人情世故跟你是两回事。”
“掰开了说说?”沈星予牵着马,往别处走开去。
李进之跟在他身边,“其实顾家这事情挺荒谬的,荒谬在根本没必要发生。
“大太太望子成龙,凡事顾忌月霖的名声,人之常情,但也正因为这样的人之常情,她和儿子被撵出来的时候,怎么就不知道据理力争?
“不跟夫家的人闹是要脸,被撵到城外也叫做要脸?如果你我不是局中人,如果不认可月霖,会不会质疑他们两个的品行?
“来,你替她跟我摆摆道理。”
沈星予语塞,头一回被个流氓问得无言以对。
“老话儿都说为母则刚,人家是为母则窝囊。这么说不过分吧?”
沈星予不得不承认,这厮点出的句句在理。
李进之漂亮的唇形一弯,勾出嘲弄的笑,“我打心底瞧不起这种人。幸好月霖没随寡母的性子,不然这辈子就是个穷秀才了吧?”
沈星予仍是无言以对。
“嗳,这事儿要换了你娘,她会不会立马跑厨房找把剔骨刀跟人玩儿命?”
那是一定的。沈星予笑出声来,拍拍李进之的肩,“那你怎么着?为这个疏远月霖?”
“说什么呢?我做纨绔之前,也是正儿八经习文练武的好孩子,那小子笔墨中的锐气,我心服口服,而且他处事的路数特对我脾气,耍横、蔫儿坏那都是信手拈来啊。”
“我踏实了。”沈星予下巴点一点就近的酒楼,“我请你喝酒。”
“走着!”李进之应得爽快,“顾家那边就这么算了?不用我再帮着找补找补?”
“你得问月霖。”
“明儿就找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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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晚,顾月霖如常到内宅用饭。
蒋氏没什么精神,赵妈妈不时偷瞄顾月霖一眼。
顾月霖权当没看见,安安静静地吃饭。刘槐的厨艺非常好,饭菜非常可口。
吃完饭,闲话几句,顾月霖回到书房院。
周全小跑着过来,呈上一封信,“傍晚送到的,小的手边事情多,忘了及时给您送来。”
“没事。”顾月霖随手接过,走进书房。
是萧默的回信。
顾月霖心中雀跃与忐忑并存,刚要拆信,心头一动,找出几样东西,将两盏明灯移到近前,检查信件有没有被拆开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