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绝迹岛·陵城十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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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没有人。
不过好在算是有了一个全新的庇护所,最起码在刮风下暴雨的时候能躲起来,留存体力,也能避免着寒生病。
两人很有默契地拎着鸽子,兜着铃铛果来到那幢最大的建筑物里。走进去,一道又一道的回廊,这里曾经就是个很标准的学校。
有长长的走廊,原来的底色大概是那种带着格子纹路教室白。
那些繁茂的热带植被爬上回廊的墙体,覆盖着铺满了地面。
甚至在天花板和小回廊之间形成一道草木藤蔓造就的帘子。
绿意盎然,杂乱无章却充满大自然的生命力。
只不过这里已经是一个废弃的学校了。
再朝右看,一楼那个圆形的小窗被分割成四个角。
圆形的小窗的铁皮上肆意生长出一群倒挂着的枯枝,远远看上去是树木姑娘垂下来的头发。
在往楼上走,是一个标注地很清楚的【男厕所】和【女厕所】的牌子,单数楼层是【男厕所】,双数楼层则是【女厕所】。这里的灯大概都坏了,但是广播的铃声却会在固定的上下课时间,沙哑地叮咚作响。
康妮说:“这里好像十二中啊。”
一旁的Jerry点点头,也这么觉得。他甚至联想到了网络上很火的“梦核流行”。
“你记得那句话吗?你可以回来,但是这里已经没有人了。”
“记得。”
诸葛康妮这时候终于意识到自己在害怕什么了。
我们无法逆转时间。
就比如这个和陵城十二中学几乎一模一样构造的废弃学校。
更比如说,她无法回到这趟海上事故的半小时前。
我们无法逆转时间,无法抵抗命运。
一切都像被牵引着向前走一样,她接受命运的安排,从海上获救,来到这个废弃学校。
这个勾起无数回忆的、带着些熟悉的儿时记忆,和对每一次教室沙哑铃声响起时,对时间划过的恐惧感。
这里勾起了她的很多记忆,支离破碎的。
这期间,Jerry堆树枝,从废弃的教务处拿了热水壶,烧了些开水,将肉鸽拔毛从屁股往前串在木枝上,架在火上烤。
他将火堆架在一间教室讲台的位置,康妮从布满植物藤蔓的窗户朝里面看过去,看到了火。
她好奇地扯开枝叶,朝里面看,接着跑进去。
燃起来的火堆在讲台的中央,Jerry人站在火堆旁烤鸽子。
讲台后边的黑板上还被季瑞写着几个大字——“数学烤试”。
他看上去像个混不吝的二流子。
“我说啊,我小时候真想过跑到讲台上把试卷全部点燃。”他蹲在那,烤着鸽子,说着大话。
“是吗。我觉得你十几岁出头的时候才没那个胆子。”她回。
康妮走到讲台上,看到讲台抽屉里存放着两堆已经湿润再风干到拿起来可以当薄脆饼干掰碎的作业本。
她抽取其中一本,惊奇地发现这本作业本的主人竟然和她同名同姓,甚至同岁!这太神奇了。
姓名:诸葛康妮
年级:2012
科目:数学
学号:2012130644
“季瑞你看,我随便抽了一个本子,上面主人的名字竟然和我一模一样?还是12年的,这太诡异了。”
季瑞接过来,也是惊讶得感叹出声。
“嚯。”
“所以这是真的吗?季瑞你是真的吗?我是真的吗?这是哪儿,我们在干什么?”
Jerry手里烤着鸽子,瞟了一眼地上堆叠的肉鸽内脏和油边,意识倒是比康妮清醒一点。
但他故意笑嘻嘻地说反话吓唬她,“假的,你在做梦,这是梦核的世界,你也是假的,这是梦,我们在做梦,这是个虚构的空间。”
这是真的。
他们被暴风雨卷上了孤岛,这是个废弃学校,他们与外界失去联系,正在积极获救。
随便抽出一本作业本,就是同名同姓同岁的事情他确实解释不了,他愿称之为——“命运的安排”。
康妮听得有些头晕目眩,坐到教室的最后两排去了。
那是她上初中时候的常驻地。
最后两排,通常也就是成绩在班级里面的中下游水平。
季瑞也是一样的。
所以在十几年前陵城十二中,两个人常常不是坐前后排,就是做同桌。
那是她最讨厌的朋友和同桌,现在就坐在她身边,坐在这个废弃学校的某一间带“6”字编号的教室里。
课桌椅上还有些乱七八糟的杂草,两个人坐在这间教室的倒数第二排的中间,成为这个废弃学校教室里的同桌。
教室里空荡荡的,安静得要命,只能听得见火堆燃烧木枝藤条的噼里啪啦声。
Jerry将烤得香喷喷的鸽子腿儿用作业纸包住,递到诸葛康妮的手边,见她不接,心思全在一个类似ps4的小玩具上,鼓捣来鼓捣去的。
“玩儿什么呢?找到什么好宝贝了?”季瑞拿着鸽子肉在她眼前晃了晃。
凑近观察,发现那是一个海洋风的套圈游戏机,从千禧年开始流行的那种纯手动游戏机。
这会拿在诸葛康妮手里显得很滑稽。
这都是以前小孩玩儿的东西,可以说,这么古早的玩具,现在小孩看都不带多看一眼的。
“给我玩玩儿。”
他就要抢她手里的玩具。
这句话和十四年前的某个记忆重叠了,那时候她这个嚣张的同桌也喜欢用余光瞥她,然后顺势抢夺她手上的一切,包括和当年几乎一模一样的,海洋套圈游戏机。
两个人会比谁能更快更准地将圈套在那两个小小的立柱上,二十个环儿,有时候在家一玩儿就是半个小时,课堂上偶尔也能摸个鱼套两个圈。
很解压,这是属于季瑞和康妮童年时期的解压玩具。
“这上面是很理想化的海洋,和真实的海洋非常不一样。”康妮咬了一口鸽子肉,觉得比任何时候吃的食物都要香。她看着放到季瑞手中的海洋套圈游戏机,被按了一下又一下。
“真实的海洋什么样?”季瑞看向她。
“我小时候说过很想去看海。”康妮趴在桌上,嘴里咀嚼着食物,胃部很快暖和了起来。
“后来呢?你做到了。”
“海一开始是梦中的蔚蓝色,然后变成了血红色,再然后就是昨天的铅灰色。”
季瑞太懂她了。如果自恋一点来说的话,他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懂她的人,他毫不费力地理解了她话里的意思。
蔚蓝色,是心目中理想的、漂亮的、令人心驰神往的南方小孩眼中的海洋;铅灰色是可以令人窒息的、带着死亡的恐惧色彩的暴风雨下的海。
至于血红色,他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但他也避讳去提。
“你知道吗?十四年前我从来不敢想……”
季瑞敲了敲桌子。
这种真实的听觉,让她明白此刻不是做梦。
“不敢想什么?”
“不敢想会有这么一天。我们会在海上遇难,困在绝迹岛,离死亡这么近。”他最终还是换了一种更加官方的说法。
其实他想说,不敢想能与你重逢。
十四年好漫长,可我觉得明明就在昨天。
沙哑的铃声再度响起,他看了一眼太阳东行的轨迹,应该是下午第三节课的下课铃声。
康妮吃完肉鸽后趴在那里睡觉,他也趴在那里看着她,就像很多年前一样,在余晖下,盯着她头顶迎光炸毛的发丝。
看她手里攥着的骨头,垫在脸下面的游戏机。
和那个脏兮兮的数学作业本。
姓名,诸葛康妮。
年级,2012。
班级,166班。
……
“放学后要不要吃温州炸鸡啊!!!”
“好啊好啊!”
“别说了再说我馋得现在都不想学习了,而且等会两节副科被老班占用当数学了,人间炼狱。”
女孩子们在班级兴高采烈地讨论着等会放学要吃什么美食,十二岁的诸葛康妮趴在桌子上,数学试卷被她捏着折进去,将67分的成绩叠进去一个角,防止被班级里其他同学看到。
康妮是个很有自尊心的小孩,但是通常家长和老师会批评她“没有自尊心”,因为她的成绩很差。
成绩差,代表着没有自尊心,因为有自尊心的小孩通常在考了低分之后,被家长骂两句“没有自尊心”“差劲”“猪头脑”,就会突然醒悟,奋起拼搏,变成一个“好”小孩。
而差小孩,会变得越来越差,美其名曰“没有自尊心”,只会瘫成烂泥。
看看她今天发下来这张满分为100分的数学试卷就知道。
这才只是初一而已,她已经跟不上大部队的节奏了。
“康妮,等会竞选班干部,你要不要参与啊。”
前排的女孩子用自己的胳膊肘顶了顶康妮的小臂。
“什么?”康妮趴在那里,双臂下面在偷偷掉眼泪,她强忍着泪水,努力让自己看上去没有那么狼狈。
最终,她调整好了,眼眶还是有点红红的。
同桌季瑞发现了。
“哭什么?考了不及格???”季瑞得意洋洋地展示了下自己考了89分的数学试卷,接着就想要拿康妮的试卷来看。
两人的手扭打在一起,尤其是季瑞,双手被康妮掐得通红,康妮将指甲嵌进他肉里,就是不让他拿自己的试卷。
可是没办法,那家伙太灵活了,还是看到了她的分数。
她“啪”一下按在试卷上,将边角卷回去。
他很大声地说:“及格了不就好嘛!考得挺好啊。”
这句话让诸葛康妮气得半死,拿书砸他,他却将康妮的书全收走装进自己的书包,说是不请他吃温州炸鸡他就不还回来了。
“你是狗啊!”
“狗啊,对啊。”季瑞死皮赖脸,讲话倒是温温柔柔的,也不像什么流氓痞子,抬眼间有些书卷气,甚至非常平静地给她递来一瓶希腊酸奶,酸奶瓶底下垫了一张叠得干干净净的餐巾纸。
她赌气不喝,看到前排的女生章穗也接了季瑞的一瓶酸奶,然后身子倒转过来趴在康妮和季瑞的桌子的中间。
“我有预感,老王这回又要搞点什么幺蛾子。”章穗说。
康妮好奇:“什么幺蛾子。”
“啧,选班干部啊。老王就喜欢搞一些花里胡哨的东西。”章穗咂舌,酸奶吸管唰一下扎破塑料封皮,抿了一口酸奶后,她又讲,“我只希望等会那两节副科,老王别讲数学试卷,我头疼!”
季瑞突然对前面那女孩子章穗挤眉弄眼,摆摆手推推桌子让她转回去。
因为他看到老王夹着量角器和三角板杀气腾腾地走进教室,目光正盯着章穗的方向看。
教室里闷声闷气闹得跟沸腾的蜂巢似的。
老王靠在166班的门前,门轴发出锈蚀的呻吟,班主任眼风如刀。
五十九张嘴瞬间被缝上隐形的拉链。
老王的气场强得让门外那只聒噪的蝉都不敢震。
世界瞬间安静下来,像盖上了隔音的玻璃罩。
老王想到了一个绝妙的点子,正等着今天在班级里宣布。
安静了良久,他终于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