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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泪洒府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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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言一出,姚令喜倒抽凉气,木讷了表情,眼珠涩涩转向老者,无论如何,不敢相信。

这老头,是父亲大人?

两年未见,怎么苍老了二十岁?

发生什么事了?母亲不是装病吗?

怎么会这样?

不等她接受现实,宣平侯姚丛略过章栽月,徐徐看向姚令喜:“你摆这么大排场,摆给谁看?”

“父亲——“

“让你说话了么。”姚丛面无表情,语气生冷:“你成亲,太子殿下受罚,还大张旗鼓显摆,怎么你不是我姚家女儿,嫁得如意郎君,就可以不顾姚氏死活了是么。”

“我没——”

“住口。”

冷冰冰的呵斥,再次打断姚令喜,仿佛看不见泪水在女儿眼眶打转,姚丛面若冰霜:“即刻入宫,向圣上奏明失火缘由,否则,就别回来了。”

语毕,他缓缓阖眼,似不想听也不愿看,不关心姚令喜任何反应,不接受她伸到一半,渴望又不敢声张的欲求触摸父亲的手。

他冷漠伫立。

一左一右两名门仆,也懂事地,推门扇闭合。

“嘎——扭——”

悬在半空的手,一点点触到门扇,被门神神荼的斑斓战靴,践踏足下,弯折,拒绝,不容抗拒地挡回门外。

渐渐地,门扇闭合,姚丛完整的身形,慢慢框入宽缝,窄缝……

时隔两年的父女相见,即将落下帷幕,自始至终,他甚至没抬眼皮,认真看一眼姚令喜。

父亲的态度,比隆冬的冰雪,还要寒凉。姚令喜整个人也好似灵魂抽离,望住陌生的父亲,忽然想不起上一次回家,父亲长着什么样的脸,对她说过什么样的话。

想来想去,就只能想到——我真该死啊,太子表哥因我受罚,他那么可怜,那么无辜,我到底在做什么,居然现在都没有进宫帮他说话。

我真该死。女儿做成这样,怎么有脸回家。

她垂下头,不敢再期许门缝里垂怜,指甲挖进掌心,在泪珠从胸前滚落的霎那,她终于想到回家的办法,提裙幅转身,满头花钗荡漾翩跹,因为知道自己的主子已然找到方向,都雀跃,都为她心喜。

只是她泪光满面的容颜,霎时吓得在场众人心惊——欢天喜地一场回门,怎么眨眼间殿下泪洒府门,被拒之门外。

姚令喜的眼泪,像一粒粒石子落水,激起水波,众人以她为轴心,渐次跪膝,稽首噤声。

范敦和徐姑姑,算是姚令喜近旁伺候的人,虽然也被姚丛的态度震惊,现儿看她转身,心知要入宫,便一人张罗,一人搀扶,助自家殿下一臂之力。

入宫陈情,就算豁出去把章栽月卖了,也要力保太子殿下。

姚令喜心里震荡着这个念头,也猛然醒转,明白自己迟迟不入宫,放着太子含冤不管,是怕经不起圣上查问,怕一不小心曝露四哥也参与其中。

原来,我有这样的私心,装作忘了入宫,其实是怕给四哥惹祸。姚令喜彻彻底底看透自己,也看不起自己,顷刻便懂了为何父亲那样生气。

她是错了,错得离谱,哪有资格做父亲的女儿。

改,现在就改。她望向皇城方向,积蓄力量,缓行强忍才不痛的脚底,此刻居然彻底失去痛感,浑身充满了力量。

然而就在这时,章栽月突然出手,一把拉她入怀,同时以木雁的尖喙插/入门扇缝隙,留住最后一束光线。

“拿好。”

他将木雁交给姚令喜,接着用不容抗拒的力道,推开门。

光线,重新降落,眼眸,仿似复明。

在众人瞠目结舌地注视中,他抱起姚令喜,将她送还归家。

姚丛终于提起眼皮,默默端详起章栽月。

“岳丈大人。”章栽月适时放开姚令喜,退回一个不逾礼的距离,再次颔首:

“太子殿下蒙冤一事,小殿下已命当夜与太子殿下一道议政之臣僚,具本陈情,相信圣明天子,必有裁决。”

这事,安到姚令喜头上,顺理成章,章栽月眼神示意她,别太惊诧,乖乖认下,也含笑摇头,示意她收收眼泪,别毁了木雁。

旋即,他转向姚丛,又道:“岳丈大人神情疲惫,可是因为岳母大人抱恙,您夙夜照顾,太过劳累所致。”

听言,姚丛有些吃惊,暗忖章栽月权势滔天,难道在侯府也藏了眼线,否则何以如此笃定。

帝国首辅,势力深不可测,出言又直指关窍,姚丛心里弱了一层,没有否认,只抬眼皮刮了他一眼:“你怎知。”

吸取姚令喜回嘴就被怼的经验,章栽月等了片刻才回话:

“小婿听闻,岳母大人为生双胎所累,一直缠绵病榻,今日见您这般,便猜想是积年照顾,而岳母大人正病得厉害,您不忍小殿下见之太过哀伤,故而刻意相拒。

血亲抱病,出嫁有违人伦,此事是小婿思虑不周,还请岳丈大人责罚,只是小殿下着实思念家人,一刻都不能等,还请您准她床前伺候。”

三言两语,章栽月从谢朗所言的双胎伤身,到谢天贶口中的思女装病,轻而易举破局。

然而他看似应对姚丛,实则没有一个字,不是说给姚令喜听,而姚令喜也真的有听进去,汪汪泪眼,逐渐泛光。

从姚丛的默认中,她重新抓住父亲对自己的怜爱,抿成弓形的嘴唇,止不住颤抖,她更讨厌自己了,讨厌自己误会父亲,以为父亲也拿她当个物件使,没用,就会被丢弃。

“阿爹。”

她一头扎进姚丛怀里,木雁长喙也捅姚丛身上,差点把孱弱的老父亲撞倒。

姚丛起先还稳得住,但女儿的眼泪真真切切落到他手背,抱着他泣不成声,他终于忍不住,眼眶通红,抚着姚令喜后背,半晌说不出话。

原本,是不想让女儿刚成亲,就白发人送黑发人,不舍她伤心。

更不想章栽月看不起姚氏,看不起他的宝贝女儿,以为他们家为了攀附权贵,罔顾人伦,隐瞒母亲垂危,只顾嫁女攀高。

突如其来一桩婚事,他们阖府都不甚愿意,无奈皇后一意孤行,非要联姻,他身为兄长,却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眼睁睁看女儿往火坑里跳。

在家里顾不好妻子,在外头,又护不住女儿,他是措颜无地,实在难以面对,所以才找借口,强行驱赶。

可是他这女婿。姚丛抱住姚令喜,看向章栽月,眼里的欣赏,止不住地往外冒,他是真没想到,女儿嫁了这么好的夫婿,对她如此用心。

心细如尘,决断如流,敢闯门,也低得下头,说话中听,进退得宜,这样的佳婿,打灯笼也找不着,却主动求娶女儿,在御前争说非她不娶。

好。

女儿交给他,我就放心了。姚丛转忧为喜,对于昨夜姚闻善回家所述,便深信不疑,家里的状况,也据实相告:“你娘她,不成了,丫头你正好送送她。”

“没事。”姚令喜现在也恢复理智,知道母亲装病想见她,只是装得太过头,赶忙安慰父亲:“或许娘是想阿喜,见到我就药到病除了。”

“是么。”姚丛神情落寞。

“是。阿爹您信我。娘她一定会好起来。”

姚令喜非常确定,四哥说阿娘装病,她老人家绝对安然无恙。

她相信谢天贶,如盲人信杖,殊不知章栽月,早从姚丛干枯的手指的甲缝里,看到残留血痂。

血痂依旧殷红,看来时间不久。

侯夫人,一定出事了。

章栽月神色越来越凝重,袖中手,逐渐攥紧。

姚丛却也没有反驳姚令喜的天真烂漫,心里想着,万一是呢,万一见到女儿,雍娘就好起来了呢。

慢慢摸索到姚令喜的手,他牵起来,轻轻拍:“走,去看看你娘。”

“嗯。”

姚令喜哭红的脸,热气腾腾,木雁在她怀里实在太重,她下意识向章栽月求助,但章栽月只是爱怜地看着她,一动不动。

这礼雁,断没有收回的道理。

姚令喜看他,他就瞥向一旁的外宅大管家。

管家按理没有资格收礼器,可章栽月意思明确,不容推诿,他立刻肃正衣冠,毕恭毕敬接过。

于是姚丛就牵着姚令喜,父女步履匆匆,走出几步,姚丛止步回头:“贤婿,你来。”

“是。”

章栽月颔首,踱步上前,姚令喜心里咯噔一下——父亲什么意思,这就认下章栽月了?可他是假的呀!

这可如何是好。她局促不安,已经骗了大哥哥,现在连父亲都骗,日后翻出来算,章栽月鬼影都找不见,不知道父兄会怎么收拾她。

不行,戏不能这么演,一会儿必须逮着空闲,让他自己跟父亲坦白认错,否则母亲说的话,我一句都不告诉他。

姚令喜打定主意,先随父亲去见母亲,母亲见到她,一定“不药而愈”,父亲也能彻底安心,到时候,再请四哥为父亲调理,一定能让他白首复青,长命百岁。

如是这般安排着,计划着,姚令喜几人匆匆往后院赶。

留下来的外宅大管家,与门外的徐姑姑和范敦,面面相觑。

虽然没按吉礼走,但是姚丛一声“贤婿”,几人都明明白白听见,泰山老爷认了女婿,他们自是无话可讲,大手一挥,外头的礼箱陆续抬进门。

徐姑姑怔愣半晌,本应跟随姚令喜一道的她,愣是脚下灌铅,没走得动道。

想起前夜姚令喜和谢天贶咬耳亲昵,她万分不明白,前后不过两三日,何以凶神恶煞的章栽月,竟会突然变脸,对殿下好起来?

老侯爷认下章大人,都亲口喊贤婿,领去后院瞧侯夫人了,定远侯谢公子又该怎么办?

徐姑姑不是姚令喜身边的老人,甚至都并非皇后万安宫里的人,乃是大婚前,皇后从宫里随意拣选的陪嫁。

她对姚令喜没感情也不了解,升迁成公主身边的掌事姑姑,涨了位分,多领些俸禄而已。可是大婚夜,新主子姚令喜如何不惜性命,庇护她们这些奴婢,她是看在眼里,也敬服得五体投地,一颗心服服帖帖,势要为主子尽心尽力。

现在的局面,显然不是主子所心喜。她看得出来,主子喜欢谢公子,身为女儿家,不论场合,不惧人言,时时刻刻往谢公子身上黏,与其说是宣誓主权,不如说是生怕谢公子顶不住压力,一遍一遍表明心迹。

可是现在怎么办,谢公子倒是留下了,主子却陷在章大人身侧,好似根本无法抽身。

望着一抬一抬箱子进门,她无奈地同范敦对视,想不出,也不敢想,后续会如何发展。

与此同时,姚令喜一行,走过一炷香的时间,终于进到后院。

再往后,就是章栽月的禁地,他驻足,表示愿意在高墙外等待,然而姚丛微微沉吟,又唤:“贤婿,你来。”

这一唤,姚令喜如遭雷击——后院内宅,是家中女眷,母亲、大嫂嫂、几个小侄儿居所,还有她的闺房也在此间,别说章栽月不是真女婿,便当真是女婿,也没得随便进入的道理。

父亲大人这是怎么了?她满腹狐疑,不敢质问,只拿三角眼死盯章栽月——识相点,见好就收,别蹬鼻子上脸。

然而章栽月毕竟是章栽月,姚令喜他宠着护着,却不会照单全收,尽听她的,于是恭肃颔首,他沉稳应对:

“辱蒙错爱,小婿恭聆训示。”

“嗯。”

恭敬有礼,容止有度。姚丛十分满意,再次轻拍姚令喜手背,表示赞许。

旋即,他再次大踏步前往,穿廊过榭,往姚令喜母亲地院子行进。

一路上,除了冰雪压枝,风景没什么变化,是姚令喜记忆中的模样,只是刚进院门,里面就传来压抑的啜泣,苦苦的药气弥散,一霎糊人眼鼻。

怎么回事?母亲不是装病吗?真给药吃,岂非把人活生生吃坏?!

她暗叫不好,松开姚丛的手,提裙往里跑,却不经意撞上一个侍婢,打翻她手中银盆。

一盆血水,兜头泼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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