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什么意思？”关长岁疑问道。
什么叫让他愧疚一辈子？
柳逢春没有回答他，他看见孟藏冬呆愣地站在原地，仿佛灵魂出窍一般，望着远方，有些不敢置信道：“逢春......兄？真的是你......”
“是我，好久不见了。”
“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在再见到你。”
“抱歉，”柳逢春的语气有些低沉，带着些许歉意，“我早该来这看看的，我没想到你......”
“哈哈，”孟藏冬苦笑两声，“没想都你还是看见了，真不想让朋友看见我现在这幅模样。”
关长岁的手还保持着举剑的状态站在原地，听到这又忍不住插话道：“什么样？到底怎么了？”
孟藏冬没有说话，还是柳逢春继续开口道：“藏冬，解了你的幻象吧，你不能让他不清不楚地就挥下这一剑，事后他知道真相又该如何消解？”
孟藏冬沉默了许久，似乎释怀地叹了一口气道：“你说得对，我不该这样。”
幻境的世界犹如一片片镜子，随着一声打破的脆响，关长岁眼中的假世界一瞬间烟消云散。
巨大的实体化怨灵确实消失了，借着洞口的天光他终于看清地下的光景。
只是这里根本没有风度翩翩的蓝衫公子，更没有收缩成一团等他挥剑斩落的怨灵。
他剑刃三寸下，是孟藏冬的头颅。
关长岁倒吸一口凉气，连忙抬起剑刃后撤，生怕一不小心自己就照着孟藏冬的脑袋砍下去。
孟藏冬此刻的身形说不上是跪还是坐，总之头颅的高度正好在关长岁腰腹的位置。
而他身体胸腔以下尽数被漆黑的怨灵覆盖，像是被寄生植物紧紧咬住的宿主，而寄生者还在不断地向上蔓延汲取宿主的养分。
如经脉一般的黑红血丝在他脸部和脖颈处凸显，而孟藏冬的眼睛早已不分什么眼仁眼白，全瞳都变成了纯黑色，泛着漆亮的光泽。
难怪孟藏冬说他不想让朋友看见自己这幅模样。
“怎么会这样？”关长岁伸手想要去拦截那些正在向孟藏冬脸上蔓延的物质，却被柳逢春率先一步拦住。
“别碰，”柳逢春摇摇头，“这些东西力量还在，会灼伤的。”
关长岁抬手看着自己的手，指尖处确实还有一点点轻微的灼烧痕迹。
“那他......”
孟藏冬将耳朵转向关长岁说道：“我早已与这些东西合二为一了，他伤不了我，但是我也灭不了他。”
“你的眼睛......”
关长岁敏锐地觉察到他动作的不对劲，孟藏冬说话的时候，不是看向别人而是把头转过去，让耳朵对着别人。
他看不见了。
“这具肉身的眼睛早就看不见了，不过人要看见也未必需要肉身的眼睛。我在意识构造的幻境里依旧能看清你的模样”孟藏冬笑了，“长岁兄，看你的样子就知道，咱们很适合做朋友。”
关长岁却笑不出来。
他怎么笑得出来，孟藏冬现在笑得这样温暖，刚刚分明是在借自己的手寻死。
要不是柳逢春及时出现拦住他，他现在已经......
难怪柳逢春要说自己会愧疚一辈子，如果真的是自己亲手了断了孟藏冬，他又岂止是愧疚这么简单。
关长岁将自己的双手包裹上一层灵力再去靠近孟藏冬，他不断扯开孟藏冬身上蔓延的怨灵，速度越来越快，终于清理出一片干净的空间。
柳逢春刚才不在，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关长岁的力量，竟然能让怨灵避让。
意外的情绪一闪而过，他转瞬又陷入沉思。
关长岁有些欣喜，继续去清理孟藏冬身上的痕迹。
孟藏冬却出言阻止他：“没用的长岁兄，没用的，别白费力气了。”
“怎么没用，这不是能清理干净吗，”他手上不停，拖着孟藏冬的腋下想要将他拉起来，“干什么寻死，好不容易能重见天日了，你不是还想遍历仙洲大陆吗？”
没想到孟藏冬的双腿全然没有支撑他站起来的力气。
“你的腿？”
“跪了几百年，早就失去知觉了。”
关长岁面上苦涩，却还在出言安慰道：“没关系，我有个师兄早些年右臂断了，照样能修炼能生活，断个腿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知为何上百斤的大剑他挥舞起来游刃有余，可孟藏冬全是骨架的身体他却抬不起来。
关长岁有些急躁地对着柳逢春大吼：“你还愣着干嘛？还不快来帮忙！”
“够了，长岁兄，够了”孟藏冬低叹一声，“救不了我的。”
“我能——”
柳逢春缓缓蹲了下来，平视着孟藏冬问道：“你和它合二为一了，对吗。”
关长岁的动作突然停住：“什么意思？”
柳逢春抬头望着关长岁，回道：“想要彻底铲除这股力量，藏冬就得死，想要救孟藏冬，他后半生就会一直遭受着怨灵的侵蚀，直到生命被抽干，直到彻底死亡。”
关长岁松手缓缓将孟藏冬放下，蹲到柳逢春身边，一言不发地看着孟藏冬。
他无暇彻底消化这突如其来的信息，但此刻他似乎有点理解了，为什么孟藏冬要寻死。
或许不是为了寻死，而是为了求生。
关长岁下意识地咬住了下唇。
他扭头看向柳逢春，想要寻求有人能一起承担他此刻的心灵困境，恰逢此刻柳逢春也看向了他。
关长岁睫毛轻颤，又把头转了回去。
“对不起，长岁兄，”孟藏冬轻声道，“我不该在你不知情的情况下就要借用你的力量。其实一开始我本不想把你牵扯进来的，但是没想到，在死气与怨气中，你的力量带着无穷无尽的生气，我想如果是你，你一定能彻底结束这一切。”
“我的力量？”
“对，你大概没发现吧，在你第一次来到我的幻境的时候，你在湖心舞剑，少年意气英姿勃发，多么让人心驰神往啊。就在那时，你散落的灵力落在树上，让老木生出了新芽，也是那时我身上的痛觉减弱了一分。我想太好了，终于有人能彻底结束这一切了。”
关长岁听完更不理解：“既然我的力量可以对抗它，那干嘛还求死，让我把你救出来不就好了？”
“不是的，你只能阻止它一时，你的力量终有一天会散去，你看，他们又回来了。”
孟藏冬低头，漆黑的怨灵再一次缓慢上升，将孟藏冬的胸口吞没。
关长岁的腿蹲得有些发麻，他索性直接坐在地上，双手胡乱拨弄自己额前的碎发，有些焦虑道：“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是这种结果。”
孟藏冬长叹一口气：“没有为什么，就应该是这种结果。”
柳逢春开口问道：“藏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一切应该是出自你父亲的手笔吧，是他在豢养这些怨灵？”
“呵呵，”孟藏冬苦笑两声，那表情快要哭出来一样，“逢春兄，你知道这些怨灵都是谁产生的吗？都是怎么产生的吗？你看看，你仔细看看你认不认得脚下这个阵法。”
柳逢春从孟父的房间进去，利用阵法另开了一个通道，循声直接赶来这里，还没细看此处的环境就伸手去拦将要落剑的关长岁。
此刻他听完，连忙站起身来，后退几步看清脚下的阵法，虽然已经被模糊了一部分，但参与的纹样依旧让他看出来了原先画在这里的阵法是用来干什么。
柳逢春瞬间变了脸色。
“这是......借运。”
关长岁也骨碌一下爬起，站到柳逢春身边，虽说他看不懂，但还是顺着柳逢春的视线张望着，同时问道：“什么意思？”
孟藏冬温和的声音突然带上了嘶吼的怒韵：“什么借，这分明是要，是偷，是抢！”
关长岁刚才只顾着把焦点放在眼前的孟藏冬身上，全然没发现，他们不只是忽略了脚下的阵法，更忽略了远处一堆堆，早已根根分明的白骨。
死人，好多好多的死人。
“就为了成全他那可笑的妄想，他把他们都害了，他在湖心底和我卧房的地底构筑了这个阵法，献祭了数不清的年轻修士，就为了把气运都送给我，全部给我，可我不想要，我想要我的朋友，我想要我的朋友都回来！”
别说是关长岁，就连柳逢春也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孟藏冬，愤怒的，悲痛的，带着滔滔不绝的恨意诉说着内心的不甘。
关长岁终于明白了，他嘴里的“朋友们”指的是谁，他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怨灵溃散的那一刻内心不甘的嚎叫全都是“藏冬”。
藏冬。
因为这些怨灵全是他横死的朋友们。
“当年......”孟藏冬收敛了情绪，叙说起当年，“逢春兄，就是你来说依兰姑娘将要成婚的那一年，我无意间发现了父亲藏在地底的秘密，发现了这个邪恶的阵法。难怪我早年天分平平，却能和你在相仿的年纪拥有不相上下的修为。
“我本想将他们从这个囚牢里放出来，却不成想又做了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