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冬天,我哥半夜出门送人进寨,回来的时候,牙都给人打掉了。”
“我小姑在灶房躲着,北蛮的人把锅掀了,米全撒了,一脚踩进她背上。”另一个人也低声接了句。
“去年腊月我家后面院墙有个人翻进来,嘴里全是鞑子话。”一个妇人压着声音,抱着孩子往身上靠了靠,“没说一声就翻了我墙,拿了我家的油。”
“前年冬天,他们夜里冲到我家门口。”
“说是搜疫兵,结果灶里两块南瓜全给翻走了,我爹护锅,肋骨当场踹断三根。”
“娘跪地求他们,他们笑了,还说:‘哭什么,又不是你先死’。”
说话的汉子声音发哑,但眼睛极亮。
他手握成拳,指节发白,却不抖。
“那天我在床底下,看着我娘跪,看着我爹吐血。”
“今天他们也跪,也吐,也在喊。”
他说完这句,风刚好卷起,远处的火线嘶嘶乱跳,一片黑影在烟后塌下去,像极了那年他爹在雪地上的影子。
只一个妇人轻声说:“去年我嫂子去送粮,说是补粮队走错道,被他们围了。”
“回来一个也没有。路上烧的车,连柴都没剩。”
“……不是说他们烧我们,不稀奇。稀奇的是,今天也有人烧他们。”
说完这句,她望着那片烟火翻滚的北门方向,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睛却亮得发冷。
老医见识较多,瞅着周围的兵将们都往北门去,猜测到:“是不是……是不是那位,真拦下了?”
“前几天你不是还说他是假的吗?”一个男人扭头看向老医。
“谁没说过。”老医也不辩,“那会儿他突然来了,谁敢信?”
又有人跟着说:“不是说他来得怪,前几天……我还以为他是北蛮的奸细,给我们带来祸端……”
“我娘种痘的时候我不信,现在我信了。”
“他咳成那样,还在墙头上站着。”
“你要说他不是王——那也是个能护命的。”
“……不早了。”
一个背着孩子的妇人忽然轻声道:“前几年我们是烧柴的,今天轮到他们在火里烧了。”
“早该烧了。”
没人笑。没人喊。没人高声。
可风过处,几十双眼睛全盯着那片火。
盯着那片在灰雾里,曾让他们一年年活得像狗的刀口马脚,如今寸寸翻卷、嘶嘶作响的地狱。
就像是在说:
——你们的罪,今天开始偿。
“不是护命,是啥?” 这一句落下,四周突然静了。说话的是城中颇有威望的老妪。她声音不高,但风吹过去,把这句话送进了每个人耳朵里。
“他要不是王,谁家王肯站着等火圈。”
她杵着拐杖往前走了一步,回头看着众人:“他在前头守着,咱就在这守着。”
“咱别往前走,往前看就行了。”
“看那群年年来掠咱们的人,这回怎么死在咱眼前。”
她话音刚落,一个男人忽然站起身来,缓缓抹去脸上的灰,一条伤疤从眼角拖到脖颈,像是一道干涸的裂口。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举起手中破掉一半的柴刀,啪一声磕在地上,也不说磕给谁的。
只往北。
往那烟翻火起、曾让他们夜夜闭户不敢开灯的地方,磕了一个头。
风很凉,火很热。
可那一瞬——真像是天开了。
有人咬着牙跪下,有人背着孩子抹了一把泪——他们不知道是谁救了他们,但知道今夜风向不一样了。
妇人抱着孩子,轻轻靠在孩子的肩头,低声道:
“火在烧,他们都在烟里。”
“这回,咱们不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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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有人翻身上马,开始朝下一线街口调兵。
黑夜深处,那封了整夜的街墙,终于响起第一道沉闷破砖之声。
——战还没完。
他们,准备收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