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臂上的伤口又开始灼痛,雨生加快步伐,走得又急又快,她都能闻到自己身上的馊味······两天没洗澡,又是搏命又是流血的,可医生叮嘱说伤口不能沾水,所以她忍了又忍。
不行,还是得回去擦一擦,她受不了了。何况今晚还要见客人,不能太丢脸!雨生下定决心,等会回去就里里外外全部擦干净,再打扮一下,她要重新做回都市丽人!
雨生几乎是一路小跑着回家,因为要做的事情还多得很,不知不觉,她的生活好像变得很充实,每天都有一堆麻烦事找上门等着她处理,可是吧,这种充实又和她想要的好像不太一样······
管他呢,她决定抛开这些,至少不像以前那样空虚,她就是这点好,从来不想太多,凡事都能找到好的一面来安慰自己。
雨生把昨天晚上用的碗碟洗干净沥着,又给她自己擦了个干净洁白香喷喷,甚至还单手化了个淡妆。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雨生满意点头:“嗯,不错,我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大美女!”,她还美滋滋的。
还有阵时间才到晚上,雨生打开手机,翻起了招聘软件,都是些垃圾工作。她直接不看了,把手机扔到一边,瘫在沙发上,琢磨起后面的流程。
首先肯定是点燃蜡烛供香,不然那老人又要发疯;然后是让老人坐下吃饭,嗯,今天买了昨天两倍的菜量,应该够了;最后是拖延时间,想办法让老人等着,也不知道阴差什么时候才会到。
希望阴差出现的时机正好吧,毕竟那老人有点可怜,活活饿死,唉,能让他最后吃顿饱饭再上路的话就最好不过了。
雨生吃了在超市买的盒饭当晚餐,然后把厨房收拾干净了。至于昨晚用的碗碟,她是不打算再用了,准备今晚用了就丢掉,毕竟死人用过,总感觉她再用的话有点不太对劲呢······
今天老人竟然提前来了,雨生才点燃供香,老人就出现在餐桌边,香烛的味道或许又让他清醒了些,他站着不动,不说话,也不坐下。
雨生让他坐下,他才点点头,攸地飘进椅子里,却没有像昨天那样狼吞虎咽,只是看着一桌子菜,想伸手去抓,又顾忌站在旁边的雨生。
雨生才发现还没来得及摆碗筷,赶紧走到厨房把昨天那副碗筷拿出来放在老人身前,老人这才开始大快朵颐。
他今天吃得比昨天还快,转眼间盘子就全空了,甚至连黑灰都没剩下。雨生又给他添了不少菜,他又全部清光,然后把手收回腿上放着,整个人缩成一团。
这是吃饱了?终于!雨生有一种项目完成的轻松感。她看向桌上的供香,还剩很长一段,但是阴差还没来,只能看她自己拖延时间了。
她假装不经意地朝茶几那边走了两步,那边稍微空阔点,以防万一嘛,她想着,要是打起来,那边活动得开。然后她走到茶几边停住,假装开始整理茶几上的抽纸。
她一边理,一边强行镇定,心怦怦的狂跳,慢慢开口:“老人家你吃饱了吗?上次还没讲完,你明天还来吗?”
老人还是坐着不动,目不转睛地盯着蜡烛,不断把手搓来搓去。吃了两大顿,他的身体比之前白净了不少,现在浑身都是淡淡的灰色,像烟雾一样朦胧。
雨生又问了一声,他才回过神一般,只是还看着蜡烛,动了动嘴,终于说话:
“谢谢······谢谢你啊······我在想我的幺妹儿,不知道她过得好不好,幺妹儿命苦,居然比我这个老头子还先走·······”
他抬手拭泪,黄色的烛光照耀在他的脸上,他的表情看起来都柔和了点:“幺妹儿在的时候也是这样·······总是给我做很多次,害怕我吃不饱。唉,幺妹儿心疼我,知道我不容易。”
他停下了无声的哭泣,爱惜地摸摸身上的衣服,摸到了补丁,又开始拭泪,“这还是幺妹儿给我买的衣服,幺妹儿走了,就没人给我买衣服了,我不容易······真的不容易······”
“好不容易和爹娘一路要饭来到大城市,好不容易才能吃饱饭,没过几年,又闹饥荒了。”
“饿啊!我又饿了几年,我恨!我太恨这种食不果腹,每天眼睛一睁开就是饿,饿醒了就在为食物发愁的日子了! 好不容易捱过饥荒,我找到了我的爱人,先是生了大娃子,后面又生了幺妹儿。”
“我当时就发誓,绝对不会让我的家人再受我这样的苦,哪怕我累死,苦死,我也绝不会让她们挨饿!”
“我绝对不会让她们吃苦!”
老人的牙齿咬得咔咔作响,整个人发出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面容都凝实起来。
不太妙······这种展开······雨生已经经历过了,她又把手揣进兜里,握紧了刀柄,心里急得要命,阴差怎么还不来!她看了眼窗外,太阳已经完全下山了。
老人似乎彻底陷入回忆之中,根本没注意雨生的动作,自顾自的还在滔滔不绝。
“我就拼命工作,虽然我只是一个工人,没什么大本事,但是我勤劳,有力气,什么辛苦我就做什么,什么加班我都干,我的两个娃儿不能吃一点苦!哪怕是死在厂里面,我的娃儿都必须过上好日子! ”
他又摸摸自己的袖子,重重叹了口气,才继续说:
“大娃子小时候都很乖,照顾妹儿,帮妈妈做家务,后来长大了,不知道在哪里学坏了,硬是要我们的全部家产,说女娃儿不能继承财产!”
他愤怒无比,蜡烛发出“啪!”的一声爆响,供香飞快的燃烧,一时间燃得居然只剩一小段!
这么快! 雨生飞快又点了三只供香,稳稳当当的插在馒头上。
老人喘口气,深深地吸一口供香烧出的烟雾,平静了些:“这肯定不行啊!两个都是我的孩子,我拼命挣钱就是为了让她们不再受我受过的罪!哪怕是一点都不行!
“所以必须平分,一个一半,两个娃儿才能都过得好。”
“唉,大娃子从此以后就走了,也不和家里联系,只有过年才回来看看我们。我和爱人还有幺妹儿一起住,幺妹儿照顾我们老两口。退休没几年,爱人也走了,就剩我和幺妹儿相依为命。”
“谁知道,老天不长眼啊!居然让幺妹儿比我先走,白发人送黑发人!为什么当时死的不是我!”
他撕心裂肺的嚎叫,声音凄厉,痛苦已经淹没了他。
老人叫完,终于站了起来,伸手去摸蜡烛,供香烧出的烟又开始形成一条直线,向他飘去。
他又继续说了,与其说是“说”,倒更像嘶吼:
“我本来想一个人坐等老死,哪晓得大娃子居然回来了,说要给我养老,我以为大娃子回心转意了,变回以前那个好娃子了。”
“结果他虐待我啊!老天爷!我辛苦一辈子!对得起所有人!老了居然被儿子虐待!他不准我上桌吃饭,也不给我买衣服。到后面,连饭都不给我吃啊!”
“他把我关在小屋里面锁上,我饿了好多天,天天求他,他就是不肯给我吃饭!”
“啊!”
“啊!”
“啊!”
老人发出歇斯底里的吼声,身体逐渐变回了最开始的样子,一片黑灰,脸隐在黑雾里,再也看不清了。
“我活活被他饿死啊!辛苦一辈子!就为了不再挨饿!结果被自己的亲儿子饿死!”
他终于抬起头来,转向雨生,问她:
“你说我吃饱了吗?我也好想吃饱,再也不要饿肚子了!”
“但是我永远都吃不饱了!”
他向雨生扑来。
雨生早在他说到儿子的时候就已经把刀拿出来了,一边安慰自己能答应他,一边祈祷阴差快点来,她的小命不保!
雨生一把将刀向前捅去,直直捅进老人的肚子。老人居然躲都不躲,反而靠得更近,扑上来咬她的脖子!
她只能抽刀出来,又向前捅去,这次却没有捅到实物的手感—— 原来老人全身都化作了黑雾,已经没有人形了,只剩下长长一片。
他一口咬住雨生的脖子,雨生痛得惊叫出声,脑子却格外清醒,握紧了刀,思考捅哪里才能杀了他,或许已经不能称之为“他”了——丧失人性,只剩本能,人形都消逝了。
总该有弱点吧,雨生越痛越清醒,让它咬,多咬几口就多咬几口,只要最后活下来的是她!
怎么办,这么瞎刺一通,根本没用,喉颈被咬得死紧,连呼吸都越发困难。
弱点!弱点在哪里!
找!快找!
先让它松口,要想办法先让它松口,吸不上气了,要吸不上气了!
“你儿子!”
雨生用力把话挤出喉咙,
“他······饿死你·····”
“为什么不吃他!”
不该这么说的。
不该说出口的。
话才出口,雨生已经后悔了。
可这些话居然意外的起了作用,雨生感觉到脖颈的拉扯感减轻了了不少,它居然松开了嘴,在雨生耳边喃喃:“儿子······”
“大娃子·······”
“发誓,我发了誓······”
原来是头!明明已经丧失人形,却还有嘴咬她,还有嘴说话,这个地方就是它的弱点!
雨生趁此机会,从侧面向本来该是它头部的地方连捅数刀,它吃痛,又狠狠咬住雨生的脖颈。
雨生期间被咬得差点站不住。她在心里给自己加油打气,她才不要就这么死去,该死的人从来都不是她!她绝对不会认输!手上动作愈发狠厉,拼了命的想要活下去。
一道金属锁链从它身后飞来,立刻缠绕住了它,连烟雾都散不出去一点。
随后雨生捂住脖子,跌倒在地,她看着眼前的黑衣人,终于来了······
早点来啊大哥,她脖子都被咬得说不出话了。
黑衣人穿个黑西装,手里握着锁链。这锁链慢慢收紧,直至将黑雾收成手掌大小的一团,然后黑衣人把它握住手里,向雨生走来。
“对不起,是我来迟了,害得你受伤”,他指了指雨生的脖子和腰间,又指了指雨生的手臂,又给雨生道歉:“对不起,这种外伤我治愈不了,等你死了来地府,我会赔钱给你的。”
然后他拉起雨生,伸手摸了摸雨生其他被咬的地方,雨生觉得绞痛的地方顿时一阵清凉。最后他放开手,又盯着雨生看了看,转身走出了房门。
阴差这一通操作下来,雨生惊叹不已。
哇塞!不愧是“公务员”,这素质,这礼貌,瞧瞧!头一个来她家走门的,更别说他还风度翩翩,仪表堂堂!要不是手臂还在痛,雨生都想为他鼓掌。
只是刚才一顿打斗,伤口又裂开了,她只好去换药重新包扎。
何况,生死之间,她已经下定决心······
以前,她会想,这样的生活什么时候是个头,现在,她才发现,这一切永远都不会有结束的那一天。她逃避了这么久,居然白逃一场,躲在家里不出门,麻烦都会找上门。
而且她看到的她,她们,他·······她觉得这些本都可以避免。
平衡的支点一旦倾斜,心灵就会滑向无尽的深渊。
而有什么东西,在心灵的另一头,加上了不可承担的重量。
既然这样,那就让她自己走出门,出去掌握这一切,去找出这个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