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那股熟悉的酸臭味道，现在混合着供香的味道，更是让人作呕，雨生心提到嗓子眼，左手伸进兜里，把刀握得紧紧的。

男鬼半隐在墙内，仍旧不怀好意地盯着雨生。雨生把供香朝他举了举，示意自己没有恶意。

供香燃起的烟向墙飘去，竟直直形成一条线！

这烟一头连着男鬼，一头连在供香的芯火处，明显是在被男鬼吸食。

而男鬼抖了几下，雨生看见他身上的黑色淡了下去，连模样都清晰许多，他果然是个老人······

供香的味道似乎唤回了几分老人的神智，他从墙里走出来，拼命地嗅着供香发出的烟雾，轻轻飘到雨生面前。

雨生把供香朝右边偏了偏，见老人跟着这供香动作，才举着供香，把老人往客厅引去。

她一步一步慢慢走向客厅，这老人跟着她，在她身后贪婪的吸食烟雾。

雨生走到餐桌旁，把供香插在准备好的馒头上，而老人呆呆地站在供香旁，不动了，只巴巴地盯着那供香看，再没有昨天想吃雨生时的狠厉。

雨生拿起桌上的打火机，点燃了另一个馒头上的一对蜡烛。

火焰烧起，烛光照耀四周，也照亮了一旁的老人。

烛光映在他眼中，黑灰的眼眸燃起了色彩。

“啪！”，蜡烛发出燃烧声，老人的眼睛亮了起来——神思归位。

从点燃蜡烛的那刻，雨生就看见老人不断变化：黑扑扑的躯体透亮不少，之前暗得看不出五官和皮肤的脸也白净了一些。

她仔细端详，发现老人身上穿着件缝着好几个补丁的呢子大衣，腿上是磨得发亮的灯芯绒裤子，面黄肌瘦，眼窝深陷，脸颊瘦得都凹了进去。而老人此时正望着一桌子菜垂涎。

果然！吃香的喝辣的怎么也比吃人好吧！见老人似乎完全丧失了对她的兴趣，雨生才稍稍放松一些。

她轻轻拉开椅子，又指了指桌子，示意老人坐下。

但是老人摇摇头，开始搓手，反而有些害怕，探头看雨生，小心翼翼的问：“真的给我吃吗？我吃了你不会打我吗？我儿子就不准我上桌吃饭，我一上桌他就打我。”他瑟缩一下。

什么玩意？居然不让老人家上桌吃饭？结果害得她倒霉！雨生好想把这老人的儿子找出来暴打一顿，出一口恶气。

她看老人畏畏缩缩，不像前两天那样癫狂，觉得这个方法实在可行，于是向老人伸出手，想拉着他坐下。

“别打我！求你别打我！”

老人吓得大叫，双手抱头，牢牢的护住自己，一个劲的往后退，雨生甚至拉不住他。

“你等等，别乱跑！”她忍不住语气重了些，老人立刻停了下来，手还举在头上，不知道是防止雨生突然动手打他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不打你，你别怕”，雨生把声音放低，像哄小朋友一样，轻声哄老人，“不是饿了吗？来，过来坐着吃饭，你看看这一大桌子菜，多丰盛啊。”

老人果然看过去了，心动不已的盯着桌子，吞了口口水。

雨生继续哄他：“没事的，特意买给你吃的啊，来来来，过来吃鸡腿。”说完她那筷子把鸡腿戳了下来，夹进碗里，给老人看。

下一秒，老人已经坐在了椅子上，开始狼吞虎咽。明明他刚才还在客厅另一头，中间还隔着茶几板凳，这速度确实厉害，雨生目瞪口呆，心想果然是鬼，物理规律对他根本不起作用。

风卷残云，真正的风卷残云，不到两分钟，餐桌上的菜肴就全部变成黑灰的一片。

啊？这也太快了吧？这桌菜的份量够十个人吃一顿的，而老人一个人，两分钟就全部解决掉了，雨生傻眼。

老人扭头看向雨生，明显没吃饱，声音里带着哀求：“妹儿······我······我还想吃······”他有点羞赧。

雨生看他这个样子，猜也猜得到他还要吃，他这是饿了多久·······

于是雨生走进厨房，把冰箱里的各式冰淇淋，柜子里的各种小面包全部抱出来堆到餐桌上。“吃吧！”，语气豪迈得很。

又是一顿风卷残云，雨生看着老人大快朵颐，把手伸进了外套的兜里，握住了刀柄，警戒起来，他要是没吃饱的话，不会转过头来吃她吧······

老人又吃完了，朝雨生歉意地笑笑：“谢谢，谢谢你啊，妹儿，太感谢你了”，他不住地道谢，好像昨天那个要把雨生生吞活剥的人不是他似的。

雨生只希望他吃饱了就别再来了，天天来，她的钱包也招架不住这个吃法啊。看他的样子应该是清醒了，雨生才问他：“你吃饱了吗？到底怎么回事，没见过你这样看见人就上嘴啃的。”

老人不好意思地站起来，搓了搓衣角，“我······”，他开了口，又不继续往下说，把衣角都搓得卷了起来，他好像才想好说法，归结成一句：

“我命不好······唉······”

又来了，又是命这个东西，雨生现在听到这个词就来气，好像所有人的苦难都归结于命运，难道命运就是用来让人受苦的吗？

老人好像终于找到突破口，开始大倒苦水，仿佛要将毕生的痛苦都宣泄出来，倾诉给雨生听：“唉，小时候，家里穷，爹娘养不活家，爷奶都饿死了。就算这样，还是穷啊，饿啊。饿得头晕眼花，手脚发麻，连地里的土都想抓来吃了。”

“穷啊，穷得连件衣服都没有，几片碎布，拼起来就当是衣服了，只有爹好一点，爹有双草鞋。”

“爹娘看这个样子，连我也要被饿死，就带着我离开家乡，一路要饭，干些粗重杂货，一路流亡到这里。”

老人抬手擦擦眼泪，抽了下鼻子，衣服的袖口都被磨得光滑。

“高兴啊，那时候真高兴。来了这里，国家百废待兴，哪里都需要人，哪里都有养家糊口的活计。爹娘就去厂里上工，两人一起挣钱养家。虽然钱不多，可是我们一家子能吃饱了！终于不用挨饿了！”

“我高兴啊！真的高兴！唉，那个时候我就在想，要是爷奶没有饿死，要是爷奶多活几年的话，他们就再也不用挨饿了！”

说到这里，他重重叹了口气，身体居然又开始发黑。

雨生瞄一眼供香，发现快燃完了，连忙续了一柱。等她点燃香回头，老人的身影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说话说一半就跑？这老人家真是······不过看他这样，明天怕是还会来的，雨生有点庆幸，又有点丧气，突然今天没有动武，让老人吃满意了，可天天都来这么一遭，她养不起啊。更别说她现在一个无业游民，天天坐吃山空的。

还有什么解决办法呢？能把老人送走，又不会伤到她的·······雨生直接想到了城隍，连铃南宝甜都归他管，这不就说明他是这片地域的“大boss”吗！

想到这里，雨生觉得自己真是聪明机智，不禁为自己的才华所折服，决定明早就把这个麻烦交给城隍处理。

翌日，雨生起了个大早，飞一样地冲到城隍庙。然后上了一柱最便宜的香，别问，问就是没钱。

等了半天，城隍都没出来，她开始在心里打鼓，怀疑是不是因为她买的香太便宜。她又等了一阵，不断默念：城隍爷请您快出来，我真的有点事······

念了好多遍，面前才传来耳熟的声音：“你又有什么事？又搞事了？”

城隍站在供桌旁，一脸无奈，用一种看自己小辈到处惹事生非导致最后不得不自己出手解决的眼神，眯着眼睛看着雨生。

雨生······雨生跪得很丝滑······

然后她就把前因后果一五一十全部交代清楚了，包括那老人怎么找上门，她怎么打斗，她怎么给老人吃饭，然后老人怎么跑了，全部。

城隍听完，鼻子长吁一道气。

雨生感觉他应该是在叹气，但是又说不出来，只好眨巴眨巴眼睛试图卖萌：“城隍爷，这不怪我吧～我都差点被吃了～”

城隍终于把这口气哀叹出来：“人心不古啊······我会派阴差去收他，他无故伤人已犯下大错，你今晚在家等着吧。”

那就好那就好，紧张了几天的雨生终于彻底放心下来，又想到一个问题：“您知道我家地址吗？哎我马上找张纸写给您，等等啊！”

城隍挥挥手，制止她乱跑，示意她别麻烦了，还嘲笑她：“知道知道，就你这个大名人谁不知道？”，嘲笑完，他话题一转：“如今城内鬼众聚集，交头接耳，悉悉索索，五成与你有关。”

“小姑娘，你要小心。”

城隍来如风，去无踪。留下雨生一个人站在神像前，听了城隍的提醒，她觉得自己还不够虔诚。于是她走出庙去，又买了几斤水果回来摆在供桌上，拜了几拜，然后转身麻利回家。

回去的路上，雨生鬼使神差的在半路下了车，走进了一家大超市，出来的时候，手里提着一大口袋，里面全是各种成品菜和吃的。就当是送行饭吧，她想······

为了节约钱，雨生又只好坐公交车回去，只是她坐在熟悉的位置上，想到了宝甜，她再也听不到那轻快的笑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