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下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片刻后,一个人爬了出来。
那人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问道:“你一直醒着?”
“我一向浅眠,你刚翻窗进来我就知道了。”扶绫依旧躺在被窝里,“吉音,段家丢的是什么?”
吉音端起桌上的点心,翘着个二郎腿坐在榻上,自顾自地吃起来了。“你不会怀疑是我偷的吧?”他嘴巴里塞得满满的,说起话来口齿都不清了。
扶绫一只手撑起脑袋,“不然呢?”
“我是什么蠢货吗?敢偷到段家身上。”
“那座玉面金佛呢?”
吉音点点头,给自己倒了杯茶,就着茶水将噎在嗓子里的点心咽了下去。“那个是我干的。”
一盘点心很快就吃完了,吉音随意地用衣角擦了擦手。
“你怎么偷到临江了?你来段家做什么?”
“你这语气,怎么跟审我似的。”吉音左右打量一番,屋内好像没什么吃的了。
“我此程可是专门为你而来,谁知道正巧撞见有不知天高地厚的,偷到段家来了。”
扶绫翻个身,从枕头旁掏出一个小袋子,里头装着蜜饯。
她将袋子扔给吉音,“给。”
吉音打开袋子,“这点吃的还藏在床上,也不怕招老鼠。”
扶绫翻了个白眼,“这是段家,不是山中破庙。再说了,我放这儿留着醒了吃两口也不行?”
“你师父的处境似乎不太妙。”
扶绫一听,立马从床上弹了起来,跳下床抓着吉音的肩膀,让他细细说来。
一颗蜜饯咕咚落地,吉音心疼地皱起眉头,“浪费啊,浪费。”他追过去,捡起蜜饯,放在衣服上擦了两下,然后扔进嘴里。
盘龙教最近不太平,似乎在追查什么东西。
秉承着有热闹就凑上一凑的形式原则,吉音顺着盘龙教教徒的行踪一路追查下去。
原来,盘龙教要找的不是东西,而是人。
据传,此人乃是沧浪阁余孽。心思歹毒,手段狠辣,残害武林同胞。
时至今日,已经有不少人惨死在其手下。
“他们怎么确定就是沧浪阁的人?”
“那人行凶之后,便会在案发现场留下一幅画,一叶小舟御浪而行,就差写明是沧浪阁了。”
蜜饯吃得太多,嘴里甜味过剩,吉音喝了口茶。
“栽赃嫁祸。”扶绫转头上了床,又倒下了,“我要睡了,你走吧。”
吉音跟过去,站在床边,扶绫整个人蒙在被子里。他拿着一颗蜜饯,放在约莫是扶绫脑袋的位置,“这么困啊?我半夜偷东西都比你精神。”
扶绫掀开一个被角,露出眼睛,“你吵到我了!”
“行吧,那我走了啊。”吉音推开窗子,带着雨后湿气的寒风呼啦一下涌入房中,吹得帷幔随风摆动,“我住览山客栈,有空来找我玩。”
日子一天天过去,扶绫渐渐忙了起来。
距离给段悯之修复经脉的日子越来越近,这治病前的准备工作也得开始做起来了。
一大早,扶绫就去了段悯之房中给她诊脉。
段悯之身体康健,气色红润,不用担心什么。
不过,扶绫还是给她开了两贴药,一个早上喝,一个晚上喝。
都是强经健骨的补药。
段悯之一听要喝药便将整张脸都皱了起来,想着是为了自己好的,还是安安分分的应下了。
“扶绫,一想到日子将近,我心里就特别紧张。”
扶绫将东西收了起来,准备赶往段景之那儿赶。
“我也紧张。”
段悯之叫云怜告诉厨房,不用往她这送早饭了,她要和扶绫一块去段景之那里吃。
段家丢的东西似乎还没找到。
府里的气氛很不对劲,明显的,多了许多守卫巡逻。
扶绫想打听打听究竟丢了什么,没打听出来。
她问了段悯之,段悯之也不知道。
还真是稀奇了,就连段悯之也不告诉。
棋息斋,段景之刚起。
门直接被一把推开,扶绫与段悯之一行人昂首阔步地走进来,后头跟着送早膳的丫鬟。
丫鬟将一根玉簪插入乌黑的发丝间,段景之站起身,朝着坐在桌前,眼巴巴望着他的妹妹走过去。
“二哥,洗过脸了没?吃饭了。”段悯之朝着他招招手,热情地说。
段景之坐了下来,桌上摆满了,“吃个早饭这么丰盛?”
“哎呀,这不是快到十五了嘛!我得再长些肉。”段悯之咬着筷子,等着哥哥先动筷。
扶绫挪了个位置,挪到了段景之身边,“伸手,把脉。”
段景之露出手腕,扶绫的指尖有些凉。
“还行。”
段景之是个很听话的病人。
大夫让吃什么就吃什么,不让做什么就避开什么。
自打服药至今,颇具成效。
段悯之凑近了些,感叹道:“二哥气色好了不少呢。”
新的药方扶绫昨夜睡觉前就写好了,她从袖子里掏出来,“照这个趋势,没准能将给二公子治病的日子提上日程。”
“哦?”段景之拿起筷子,“什么时候?”
扶绫回到原位,“我就这么一说啊。”
她想了想,长久留在段家也不是事,要是能尽早将段景之的问题给解决了,就能快些去找师父。
“这样,日子就定在惊蛰,我给你祛毒。”
段景之挑起一边的眉毛,低头吃着饭,朝着扶绫撇了一眼。“可以。”
“二哥,怎么这么平淡。”段悯之不解地问:“终于要摆脱这病殃殃的生活了,一点都不兴奋。”
“你还挺信她?”
此话一出,扶绫不高兴了。“又想吃点苦头了?”
段景之不说话。
吃完了早饭,扶绫又得马不停蹄地往醉仙阁跑。
鹤至韵的身子,过两天就要施一次针。等到扶绫看诊加上施针结束,已经是艳阳高照,日近午时。
来时跟秋横打过招呼,中午回去吃饭。
秋横还说扶绫和闻不予感情真好,没事就在一起聚聚。
扶绫只能笑眯眯地跟她点点头,然后转身收起笑意。
今日街上多了许多难民和乞丐路过醉仙阁的门口,却不乞讨。
一打听才知道,原来是临街的览山客栈有人施粥。
这人并非是览山客栈的老板,只是寻常客人。
他感叹流年不利,水灾频发,以至流民无数,因此花钱请览山客栈代为施粥。
今日内,凡是无法自足温饱者,皆可去览山客栈领上一碗香喷喷的白粥。
扶绫一听这手笔就知道是吉音将那座玉面金佛转手了。
“你认识?”闻不予见她对施粥一事很感兴趣,于是问道。
扶绫点点头。“熟人。”
“哦。”
“给你介绍介绍?”
闻不予的目光从书本上转到扶绫脸上,他想了想,“可以。”
“那等吃完了饭,一起去览山客栈。”
饭点到了,醉仙阁满楼飘香,览山客栈那条街排满了人。
吉音和沿街乞讨的乞丐换了身衣裳,混进了排队领粥的队伍里。他捧着一个破碗,领了一碗粥。
客栈前的人实在太多,多得没地方坐下,他就往远处走。
一群领了粥的人,笑嘻嘻的坐在地上,捧着粥小心品尝的样子仿佛是捧着什么山珍海味一般。
吉音身旁坐着一个带孩子的妇人,那妇人正用手指一点一点抠着碗里残存的米汤。见状,吉音将自己的那碗粥递了过去,她怔怔地抬起头,吉音又将碗往前送了下,“给。”
妇人上下打量他一眼,“你不饿吗?”
“不饿。”
他直接将碗塞进那妇人手里,“吃吧。”刚要离开,却被那妇人抓住手腕,她将一半的粥倒在自己的碗里,“都是可怜人,我不能全要了。”
吉音在妇人旁边坐下,慢慢将半碗粥喝完。
趁着逗弄她怀中婴孩的功夫,悄悄塞了些银钱在孩子单薄的襁褓里。
等到扶绫找到吉音的时候,他还穿着那身破烂衣裳没有换下。
这身破烂衣裳饱经风霜,不知多久没洗过了,臭气熏天。
扶绫和闻不予捂着鼻子,吉音自己闻了闻,许是穿久了,他已经习惯了这股味道,再仔细一闻,这气味已经没有刚穿上时那么有冲击力了。
“这位是吉音。”扶绫用手指着吉音说道:“小偷,那座玉面金佛就是他偷的。”
吉音不悦,反驳道:“我是侠盗,不要将我比作寻常盗贼。”他两手掐腰,“我偷也是有原则的偷,只偷那些为富不仁的人。那户人家是什么人,你没顺便打听打听吗?平日横行霸道,还想给快七十岁的老太爷强纳少女做妾。凭什么贡这玉面金佛,享受佛祖庇佑。”
“行。”扶绫又重新介绍了一遍吉音,“这位就是盗亦有道的侠盗,吉音大侠。”
她侧过身,“这位是我的义兄,闻不予,醉仙阁的幕后老板。”扶绫捂着嘴巴,小声说道:“有钱,可以偷。”
“嗯?”闻不予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扶绫,他指指自己的耳朵,又指了指扶绫的脑袋。
“开个玩笑!”
吉音朝着闻不予行了个握拳礼,“闻兄,初次见面,幸会幸会。”他对二人说:“我还真想过去偷醉仙阁,如今知道有这层关系在,那我就不偷了吧。”
?
闻不予楞神,随后道:“不知道你也不用去偷。虽说钱不是览山客栈出的,但是风头却落在览山客栈身上,抢了我的生意,我也得想法子赢回民心。”
“明日醉仙阁也停业施粥。”
“那在下就替万千流民多谢闻公子,闻公子真乃大善人也。”吉音拱手作揖,言语感激道。
扶绫的眼神落在闻不予身上,果真是商人,一切从利而出。
闻不予对上扶绫的视线,“你看什么?你一分钱没花。”
“啧!”扶绫想了想,师父叫自己扬名来着。“这样,明日你施粥用我的名号可好?”
“用我的钱,扬你的名?”
扶绫重重点了几下头。
“滚,以后别来醉仙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