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样的故人?”
“倾盖定交,情逾弟昆。”
他也就不再去问。
他其实知道当年他在贡院场屋因何打翻墨砚,也知道他当时看见了什么人。
此时正温声教着廉巽拈香拜佛之人,从无与他瞒过什么,只他一味只作不知就是了。
又见其指着那旃檀佛像与廉巽温声言说,此处所供奉着的,乃是“具足大力,雄伏四魔”的大雄世尊释迦牟尼,那造像左手作下垂之势,曰‘与愿印’,能以满足众生愿望;而呈曲折上伸的右手,则曰‘无畏印’,能以拔除众生苦难。又让其将那口上不敢许出的愿望,与那不敢说出的苦难,不必在心中闷着,都可说与释迦世尊。
释迦世尊,尽管一时,不能拔除你的苦难,亦不能满足你那愿望,却可静静听你诉说,从不会责备于你,更不会泄露与人,是你在这世间,至为慈爱之师,至为信实之友——
因在廉巽与释迦世尊默声对话之时,葛沽便去与其师友——寺中老僧医行济大师谈经叙话了,而成亲王却因无事可做,只在寺中信步漫然闲逛。
不多时,廉巽就即来寻他了,他因即问道,“那苦难都诉说完了?”廉巽摇头,他又问,“那愿望都许说完了?”廉巽还是摇头,沉默了半时,又道,“心中有苦难,有愿望的是廉旅,他已在秋决时死了。廉巽将才,只是祭拜他的父母,祭拜他的魂灵,也是与他告别。”。
“至若廉巽,他有公子,有殿下,全无苦难,亦无愿望,一切,所有,皆都随风逝去了。”
风雪眯住了廉巽的眼睛,让他全然无法睁开不说,还又引带出无谓的凉水来,“殿下若是不能相信,就将那廉旅再杀死一遍——”。
成亲王见其蓬头褴褛,面目悲戚,眼儿更肿得胡桃般,到底是生出一点怜意,因即长身挡住他身前的风雪,又抬手在他瘦弱肩上拍了拍,叹息一声道,“如此正是,廉旅今日之身死,既是他廉旅的福分,亦是你廉巽的福分。”。
廉巽垂头应道,“随风省得”。
适时,行济大师正与同葛沽从斋房中出来,举手辞别以后,便即乘那象辂回去。
一直到了内城,车驾便就缓慢下来,因至州桥之时,成亲王便见葛沽撩起帘幕一角,朝外望看着,成亲王因使御夫停驾,去买了几多吃食过来与那廉巽。车驾又再辚辚起行,未几到了一处宅邸门前,葛沽忽而笑着开口问,“随风,可看见那宅邸了?”。
廉巽口中正咬着一块蒸饼,闻言就即时朝外看去,而后咽下口中蒸饼回答道,“看那匾上写着‘沈宅’二字,却不知是何处?”。
葛沽一笑道,“此处即是那新任祥符知县沈淙之宅邸。”。
廉巽怔忡了一阵,“随风不识——”。
葛沽又道,“不识才是最好,日后也不要识。我今日指与你看,便是叫你千万不可来至此处,亦千万不可与其相与交结。”因见廉巽满面都是疑惑之色,遂放低了声色道,“此人却是个至公无私,六亲不认的,你家公子我做那许多事情,若使一朝落他手中,惟得一死而已。”似是仍不放心地又再叮咛一句,“万不可与他有来往。”。
廉巽若有所思地应了一声,而后看了眼成亲王道,“此人不过一小小知县,却能将公子如何?”。
“知县只在暂时,无得二三年,便就径入宫府,乃至直达天听了——”
廉巽暗自思忖了下,而后语声坚定道,“随风不与他来往。”。
葛沽因即笑道,“这就是了”。
葛沽再向外看时,沈宅门口那通身清白,长身玉立之人,也即向他这边看来。
他不可避免地与其对视了一眼,而后缓缓地回过首来,神色漠然地放下帘幕,任随车驾辚辚驶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