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恩在正堂来回踱步,形神憔悴,眉头微蹙,有时唉声叹气。卫家众人皆坐在正堂,等着乔光儿的消息。
崔意深见他二舅这般坐立不安,心里暗笑,遂故意装腔作势地背起《关雎》来:“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参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紧接着他喊道:“哎呀!武娘子你来了!”
卫恩闻言,快步冲到正堂门口喊道:“樱奴!你在哪儿?在哪儿?”
其余人哄堂大笑,连静言也忍不住被逗笑,仍试图用冷笑掩饰。
卫恩恍然大悟,哭笑不得。众人渐止住了笑,只余卫灵的三个孩子仍在偷笑。
卫恩继续来回踱步,脚步却比方才更急些。
明方见状,笑道:“二郎,我想到了一个办法,能解你的相思之苦。”
卫恩快步上前,问:“什么办法?”
“我帮你把武娘子变出来。”明方说着,忍不住与卫灵相视而笑。大家也忍俊不禁。
卫恩对众人嗔怪道:“笑!笑!你们真是半点心肝没有!就知幸灾乐祸——阿大你也是!你也是过来人,怎么和他们一块儿取笑我!”
这时,光儿进了正堂,朗声说道:“事儿办妥了!”
卫恩竟疾步上前,对光儿急切地问道:“乔伯母,樱奴怎么样?她吃得好么?睡得好么?开心么?皇后对她好不好?有没有人为难她?有没有人抢亲?她还想不想我?”
乔光儿被这突如其来的一连串问题吓得不知所措,忙说道:“你这孩子!你这样问,我怎么答你?我是去纳采,纳采是我替你们家提亲。那凡间,女孩子家家哪里能随便让外人见?更不要说那是帝王之家,宫里讲究得很。”
“这么说您没见到她喽?”
“嗯呢。”
卫恩几乎崩溃地喊了一声,又陷入沉默,继续来回踱步。
卫霜开口对光儿问道:“嫂子,事儿真的办妥了?”
光儿开心地说道:“是呢!皇后殿下说武娘子对卫家十分满意,即刻应允,希望你们早早进行问名之礼!”
卫恩一听见“武娘子”三个字,又听到“问名之礼”,面露喜色,叫道:“可以问她名字了?太好了!我能当面问她不?”
光儿道:“你这孩子可太急了些!问名是你们家托我再去宫里问武娘子的名字和生辰八字。问名之后,还要纳吉、纳征——哦,纳征时你可以去带着聘礼,看看那时皇后殿下让不让你见。”
卫恩仰天长叹:“这‘六礼’是谁发明的呀?要煎熬死我了!我是一刻也等不得!”
卫家人见他那样又偷笑起来。
乔光儿思索一番,对卫恩道:“二郎,你要想见她,这样,我今天下午即刻去代你们问名,顺便试探皇后殿下,兴许她会同意你们相见。皇后殿下其实并不拘礼,要不也做不成皇后。她既能准许武娘子提前进卫府,说不定一高兴,也能同意你们相见。我今儿个早上瞧她神色,心情极好,更有可能答应了。”
卫恩喜出望外,行礼道:“若真能成,卫恩感谢伯母大恩大德!”
卫仁说道:“乔伯母,多亏您出主意了。再没人救他,这正堂的地都叫他踩烂喽!”
光儿说道:“哎呀!我既答应你们做媒人,干脆好人做到底,不然,你们家多了一只相思成疾的病狐狸,我不得变成你们家的罪人!”说罢,正堂又是笑声一片。
千等万等,卫恩终于得了消息。原来樱奴名桃字蓁蓁,取自《诗经》的《桃夭》:“桃之夭夭,其叶蓁蓁。”樱奴知道妖界习惯不同,特意托人交代,在妖界,以“蓁蓁”为名字,保留“樱奴”这一小名。樱奴生于五月初十,正是仲夏时节。
问名之礼后,皇后殿下听闻卫恩思念蓁蓁,几近成疾,遂派人问了蓁蓁意思,蓁蓁闻得,担忧卫恩身体,急忙应允。卫恩听说皇后准他入宫与蓁蓁相见,欣喜若狂,这晚念着“蓁蓁”二字枕梦而睡。
翌日,蓁蓁正梳妆打扮,宦官来报,说卫家二郎求见蓁蓁,还托宦官送来一幅字和一朵像生牡丹花,说是武娘子的字落在了卫家。蓁蓁忙不迭打开那幅字,正是她那日写给他的“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她没想到,他竟珍藏着这幅字至今,心中暖流涓涓,忙令那宦官请二郎进来。
武皇后见蓁蓁这般高兴,笑道:“你什么字落在他家了?可让姑母瞧瞧?”
蓁蓁脸一红,道:“姑母!”
武皇后朗声大笑:“好!我不问就是。”
蓁蓁忽想起自己还未簪花,忙把镜台上的像生花拾起,准备戴上。武皇后却拦住她,道:“欸,他既送了花,你又何必簪花?”
蓁蓁伶俐,很快明白过来,对姑母会心一笑。
卫恩在宦官的指引下,进了蓁蓁室门,二人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此时重逢,恨不得抛了礼数,相拥而泣。幸亏蓁蓁记得,先行了拜礼,卫恩赶忙答拜,蓁蓁再拜卫恩,而后卫恩对武皇后行叉手礼唱了喏。武皇后道声“免礼”,便对奴婢们说道:“你们可都退下了。”又含笑对卫恩道:“你们好好聊,本宫也该走了。”说着,她便出了蓁蓁室门。
待奴婢们将蓁蓁室门关上后,卫恩迫不及待地抱住了蓁蓁,道:“再不见你,真欲死了!”
蓁蓁抱着他,道:“快别说这话!”她忽想起了什么,抬头道:“乔伯母说你思念成疾,你现在怎么样?我不是让你好好照顾自己的吗?”
卫恩握住她的手:“一见你,什么都好了。”
“你别骗我,让我瞧瞧。”
“傻娘子,你忘了我是妖吗?妖不生病。”他的声音明亮坚定,如他的脸,勾魂摄魄。
“那……你真的没事?”
“我本来心都熬碎了,可一见着你,又完整了。”
“你这人!让你等,你就等不了。我可不要这样沉不住气的男人!”
“别,你可知道,遇见你之前,我可不会这样方寸大乱的。”
“怪我喽?”
“怪我,怪我不该喜欢你。”
蓁蓁拍他道:“行了,你惯会油嘴滑舌的。”
卫恩邪魅一笑:“只要你喜欢,我还可以继续油嘴滑舌。”
“坏二郎,你再招惹我,我可不理你了。”
“好好好——咦?你头上没簪花?”
“见你急了些,忘了。”蓁蓁凝眸注视着他。
卫恩扫视她寝室一眼,瞧见她镜台上放着那朵他今日送的像生牡丹,遂走过去拾起,又到蓁蓁面前,小心翼翼地替她簪了上去。他又打量她一番,似乎怎么也看不够。她被他看得脸渐发烫,遂道:“二郎,你愿意陪我去马厩吗?”
“马厩?”卫恩依稀记得家中有一处荒废的马厩。
“嗯。我想去骑马。”
“只要是你想要的,我当然答应。”
蓁蓁戴上帷帽,又把镜台上自己的字还给了卫恩。二人前至宫中的马厩。她挑了一匹好马,牵着它前往一处空地。卫恩跟在她身边,不住地瞧她。
卫恩一到那空地,便吸引了几个正在歇息的娘子争相观看。蓁蓁飞身上了马,腿一夹,脚一蹭,那马随即听话地疾驰向前。卫恩并不理会那些在不远处窃窃私语的娘子们,目光随着蓁蓁如风般向前,远去,又回来,驻足,赏景,抚马,再疾驰,愈来愈近。他见她一路笑逐颜开,又见她愉快下马,牵马回眸,帽裙之下她笑靥生花,与帽裙上的闪闪珠玉相映生辉。
“郎君快别看了!再看眼珠子掉了!”旁边一娘子戏谑他道。
另一娘子又偷笑道:“你哪能这么说?人家眼珠子在武娘子身上,掉不了!”几个娘子咯咯笑着。又有人说道:“武娘子真是好福气!得了这么一个英气逼人的俊郎!我是求之不得了。”刚刚戏谑卫恩的娘子说道:“你也不瞧瞧,人家武娘子可是有长孙皇后之德,当今皇后殿下之范,岂是我等可比拟的?”
卫恩并不睬她们,只缓缓走近蓁蓁,对她道:“蓁蓁,可否教我骑马?”
蓁蓁听他唤自己的字,低眉垂眼,又抬眼羞涩一笑:“你真想骑?”
“嗯呢。”
蓁蓁把马缰绳给卫恩,卫恩纵身上马,又把手伸向蓁蓁,她摘下帷帽,握住他的手,敏捷地坐到他身后,对他轻语道:“什么时候狐妖也爱骑马了?”
卫恩回头道:“为了你,我愿意骑。”
“你用腿夹马,再蹭马肚子。你试一试。”
卫恩只轻蹭马肚子,那马便乖乖回身飞驰。蓁蓁抱着他腰,只觉温暖安心。这马跑到一处,卫恩见四下无人,便让马停下,对蓁蓁说道:“你选的真是匹好马。”
蓁蓁下巴靠着他的上臂:“你其实会骑的,对吗?”
“曾经因为好奇骑过,不过平日确实用不上,只骑过一次。”
“你骑马比我轻松多了。”
“是吗?你别忘了我有妖术。”
“你是不是用妖术把我蛊惑到你身边去的?”
“你愿意被我蛊惑吗?”
“你若爱我,我愿意。”
“我只蛊惑我爱的人。”
二人一时无言,在清风中聆听着彼此的心跳。
“我带你去看这世间的锦绣山水,好不?”卫恩开口说道。
“现在?”蓁蓁问。
“对。”
“可我们有时间吗?”
“一刻便好。”
“你在诓我。”
“绝不诓你。”卫恩轻快地下了马,又抱蓁蓁下来,将她手中的帷帽放在马背上,对她说道:“你先闭眼。”
蓁蓁闭上了眼睛,只觉自己又被他抱起,耳边风呼呼掠过,又感到脚下踩着什么软绵绵的东西。不一会儿,她听见他说:“来,坐下来。”他扶着她的手使她安然坐下,又坐在她身边,说:“好了。”
她睁开双眼,惊喜地叫了一声“哇”。原来他们坐在了云上,凡间的锦绣山水,尽收眼底。
“我们……我们不会掉么?”蓁蓁惊问。
卫恩柔声说:“不会的。”
“我真的坐在云上!这是你变出来的幻境吗?”
“不是幻境,是真的。”
“这真的……真的……太不可思议了!”
“开心不?”
“开心!”蓁蓁兴奋地转过脸,与他四目相对。
二人相看无言。他渐渐把脸靠近她,闻见她发香在风中飘来,又瞧了她一眼,只见她微微把脸凑近。他终于放心轻触她唇间的芳馨,吮吸、陶醉、沦陷。他拥她入怀,她回以缠抱。
不知这样热吻了多久,蓁蓁感觉自己身上多了什么东西,停了下来,低头一看,原来是卫恩的九条狐尾抱着她。她好奇地捧起其中一条,想起她坠楼那日,他就是用的狐尾救她,便爱抚地摸了摸这白色狐尾,把它靠在自己脸上,无比崇拜地凝视着他。
“这狐尾好软,摸着好舒服。”蓁蓁说道。
“你既喜欢,我以后经常用狐尾抱着你,你要摸便摸。”卫恩说道。
“咦?为什么你们有九条狐尾呀?”蓁蓁好奇地问。
“一条狐尾便是一万年的寿命,我们只能活九万年。少了一条,不仅折寿,法力也会大为受损。”
“那日我见你狐尾收得慢些,可有些危险。”
“你那时一直在亭子里看,是吗?”
“嗯。”
“唉!那日怪惊险的。”
“你救了我,不是?”
卫恩忽然邪魅一笑:“你告诉我,那时你是不是已喜欢我了?”
蓁蓁支支吾吾说不出话。卫恩又说:“告诉我,不然你为什么一直在亭子里看,连我狐尾收得慢也看出来了?”
“我……我也不知道。”蓁蓁低头摸着他的狐尾喃喃道,“只是忍不住看罢了。”
她冷不防他抬起她的头,吻住她的唇。这一吻令她感到天旋地转。过些许时候,他放开了她。她脸上红晕泛起,心跳声声声入他耳。他的心跳声传到她的耳里,是那样悦耳动听。
他们又在云上赏了半个时辰的锦绣山水,返回凡间,把马牵回了马厩,一同回蓁蓁的寝室。走近室门时,蓁蓁看见贺兰敏之正站在门口,遂笑喊道:“敏之,你怎么来了?”
敏之闻言,遂对蓁蓁行了时揖礼,道:“我来祝贺你大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