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家三人又和卫家谈笑一番。卫霜和卫默请了家养的伎人奏乐起舞。这些伎人皆漆鬟双髻,身着镶有白毛的大袖长裙,外套一件华丽璀璨的交领半袖。
大家一边就餐,一边欣赏歌舞。武桃见到蓝心,又转过脸去瞧卫恩,不意他竟也在瞧着自己,便垂下眼,又抬眼凝视,见他目不转睛,便问:“你怎么不吃,也不看歌舞,却只瞧着我看?莫非我脸上长了什么东西?”
卫恩对她邪魅一笑,道:“我方才见你吃得津津有味,那样子可爱极了。我想,光是看你吃饭的样子,我都不饿了。”
武桃娇嗔道:“就你会说情话。再不吃,你饿死了我才不想你。”
“你不也停下来没吃了吗?”
“我缓一缓。”
卫恩凑到武桃耳边,轻声说:“蓝心虽风情万种,却及不上你顾盼生姿。”他又闻得武桃发香沁脾,心中爱意涌动,本想亲她的脸,又恐其不愿,遂按下心意,继续耳语道:“你若真不喜她,我便叫阿耶辞了她,你看可好?”
武桃惊道:“你……你怎么……知道……”
“自你知道她是我旧情人后,她每每起舞,你每每盯着她,又观察我,我余光都见了,心里高兴得很。你若不吃醋,我才要失魂落魄。”
武桃嗔怒道:“饿死你算了!吃个饭还这么不正经!”
卫灵闻得,笑问道:“怎么?这是打情骂俏呢?还是真生气了?”
明方转头见武桃嘟着嘴,又抬头见蓝心此时正在翩翩起舞,心里明白几分,把手放在卫灵的手上,对她温柔一笑:“阿灵,赶紧叫人把这儿清理一番,醋坛子翻了一地,酸死了。”
榻上众人一开始不解,后见明方瞟了一眼蓝心,才明白过来,纷纷偷笑起来。蓝心闻得内情,依旧面不改色,只专心随乐起舞。卫恩笑着对武桃道:“我饿死之前,得先看你吃饱了,不然死不瞑目。”
武桃故意不看他,道:“尽说胡话,什么‘死不死’的?你若不吃,我也不吃。”
静言忽地冷冷插嘴:“能闭嘴吃饭吗?”
卫霜这时忽地想起什么,便对乔海说道:“乔兄,我有一事相求,不知你肯不肯啊?”
乔海遂回道:“弟妇这是哪里话?有什么需要我的,尽管开口,我定尽力而为。”
“二郎和武娘子成婚在即,这第一礼纳采需一个媒人出面,替我们卫家提亲,当初我们求亲有些急,没请媒人,不知嫂子可否……”
“原来如此,小事一桩!光儿,你看……”
光儿欣然说道:“你放心,这纳采我一定办妥了。能亲眼见证二郎和武娘子大喜,我三生有幸啊!”
“如此甚好!”卫默说道,“有嫂子出面,这婚事必定马到成功!”谈笑间,喜气满堂。
大家吃完午餐,便来到卫府门口。乔海和光儿请卫家人莫送,卫家人陆续离开回寝室,留下二郎,在门口送着乔珂。
“二郎,”乔珂有些难过地问,“以后,我们是不是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嬉笑玩闹了?”
卫恩回答:“是了。妻是妻,友是友,总得分得清清楚楚。纵使你是男子,我也不能重友轻妻。我们自小相识,彼此不缺关怀。可她遇到我才没多久,最需要我的是她不是你们。还希望你能理解。”
“成亲一点儿也不好,少了许多自由。”
“等你爱上一个人,你就会理解了。”
乔珂好奇地问:“二郎,爱上一个人,到底是什么感觉呀?真像妖界传说的那样,会流泪和心痛吗?”
“流泪和心痛,我确实还没有。可我知道我爱她。爱上一个人,就想把三界的明光清风都给她,把三界的污气浊浪都替她挡了。”
乔珂摇摇头:“不明白。唉!活了几百年,还是不理解七情六欲。”
卫恩微微一笑:“经历了就理解了。走吧,别让你耶娘久等了。”
乔珂转头望向耶娘,又回过头瞧他:“二郎,那我走了。”
“没关系的。以后咱们还是好朋友,你帮我,我帮你,一样的。”
“嗯。”乔珂行礼离去,走到乔海和光儿身边,和耶娘一并回了乔府。
武桃这日收拾了东西。卫家派人去了宫里,告知皇后武桃即将回宫,不久就会纳采。卫恩恋恋不舍,一路牵着武桃的马,他多希望那马走得慢一些,再慢一些,又希望婚期快些到,再快些到。他一路紧紧抓着缰绳不放,一路往前牵着,又一路微微勒紧了缰绳,不叫马走,往前牵又舍不得,不叫马走又怕她恼,于是那缰绳一松一紧拉着那马,那马一走一停地蹭着这路,这路蹉跎了半天也未见尽头。马上的武桃何等眼尖,早瞧出了端倪,嗔他道:“你这死妖精缠人得很,磨磨唧唧的,要害我家皇后殿下白白等一回不成?”
卫恩对她笑道:“你若恼我,拿缰绳抽我,我亦值了。最好我能把十二个时辰都冻住了,教你走不得跑不得,只在我怀里咯咯笑。”
武桃含羞一笑,又嗔道:“你这死妖精,说话没个体面!还有旁人在场,你怎地如此胡说八道?这马被你这般戏弄,若是个妖精,早踹翻你了。”
卫恩回头对她笑道:“踢死我也值。”
“你说得轻巧!它若踹你,不得把我掀下来?”
“正好它把我踹到你身边,把你接着,你便再也逃不出我手掌心。”
那马嘶鸣了一声。武桃故作慌状,扭头对身后那四个侍女道:“你们说这二郎坏不坏?为了不让我走,逼得这马要造反了。”
那四个侍女闻言相视偷笑。
武桃对妙芝道:“妙芝,你把我帷帽从那包袱里取了来,我戴上把脸遮了,什么时候他肯放了我,什么时候我摘了。”
卫恩闻言忙道:“好,好,好,我牵快点就是。你莫遮,可怜二郎则个!”
武桃闻言,不住望着他的背影偷笑,待他三步一回头瞧她时,又憋着不笑,故作生气的样子,扬起脸不看他。卫恩见了,却更忍不住回头瞧她,好在武桃叫他看路,才没让自个儿替那马撞到树上。
卫恩一路送她到了柏幽茅屋处,又想起那还没送出的牡丹,心下怃然。武桃下了马,与卫恩含情相视。
“樱奴,你切莫摘下玉笄,一刻也不要。”卫恩握起武桃的手,恳切地说道。
武桃点点头:“你放心!我答应你的,绝不食言。婚期将至,还请二郎耐心等待。你寝室我已收拾好。你要记得,不可怠慢下人、忘记家人,降妖时小心为上、安全要紧,练功时专心致志,不可挂念我。”
“好,我也答应你,绝不食言。你在宫中千万小心,在宫里扮丑些,千万别让陛下看上了。”
武桃扑哧一笑,妙芝和其他三个侍女亦忍俊不禁。武桃说道:“你放心,有姑母盯着呢,我在宫里素来谨言慎行,尽量端庄严肃,陛下最不喜欢这种端着架子的娘子了。”
“那便好,那你……你小心服侍皇后殿下,若她要害你,你派人找我,我定救你。还有……还有……还有什么……”
武桃笑道:“好了,没事的。我在宫里这么久,怕什么?你放心!”
妙芝插口道:“二郎放心好了!武娘子冰雪聪明,定会把自己完好无损地再送回卫家。”说着和其他侍女一并偷笑起来。武桃假意怒道:“你们这些贱婢,越发得没规矩,定是在妖界待久了,也学他们肆无忌惮。”
妙芝假意慌道:“哎呦!娘子可冤枉死我们了!我不这样说,他握着您的手不放,时间久了,就粘住分不开,到时可要拖着他入宫,气得皇后殿下派人砍下他手来,他小命可就不保喽!”其余三个侍女听了,齐声笑起来。
卫恩脸红着,凝眸注视着武桃,直望到她心坎里去,半晌才说道:“保重!”
武桃凝目注视着他,回道:“保重!”
二人终于不舍地分手。武桃等人从包袱里取出了帷帽,戴上,上了马,沿着那花中小径而去。卫恩目送着她,恨那四个侍女挡住了她背影,便踮起脚,凝眸远望,头不住左右移动以调整视线,直至她远去,终于见她无望,才双脚落地,长叹一声,形单影只地回了家。
武桃才到宫门口,便见张宦官和周宦官候在宫门口。两位宦官一见到武桃,忙行叉手礼唱了喏。只听张宦官开口说道:“皇后殿下一听说娘子今日回宫,便吩咐婢子两个在此迎接娘子。”
武桃微笑道:“多日不见,二位可好?”
“劳烦娘子惦记,一切都好。”周宦官回话道。
张宦官说道:“多日未见,娘子气色比先前不知好了几倍,想必卫家待娘子十分得好。大喜临门,婢子两个先在这里祝贺娘子了!”
武桃笑而道谢,又问道:“姑母和陛下可好?”
张宦官答道:“好得很。对了,皇后殿下和荣国夫人正等着娘子呢。”
武桃一听,便道:“好。那咱们赶快进宫。”
武桃在两位宦官和四个宫人的簇拥下,进了殿,见到了武皇后和荣国夫人,忙不迭行肃拜礼道:“樱奴不孝,离家多日,未曾给姑母和阿婆尽孝,望乞恕罪!”
武皇后和荣国夫人连忙扶起她。只听武皇后说道:“你即将大喜,是要去卫家做新妇的人,何罪之有?我们倒是怕卫家委屈了你,可今日见你容光焕发,比先前在宫中不知漂亮几倍,想必卫家定合你心意。”
武桃含羞笑道:“樱奴感谢姑母为我寻得好人家,大恩大德,樱奴谨记在心,日后必当涌泉相报!”
“欸,这可是你自个儿的功劳。命都是自己争来的。你也不想想,那日众女在此,为何那卫家郎君偏只选了你?人各有命,你无须谢我!”
“二娘,你快别说了。”荣国夫人对武皇后道,“樱奴这脸红得不行,再说下去,怕是要真成了樱桃精,那可就不好了!”
武皇后听了,哈哈大笑,又仔细瞧了武桃一番,与荣国夫人相视而笑。
武皇后和荣国夫人又对武桃嘘寒问暖一番,武桃行礼告退回寝室。
晚上,宦官向武桃通报魏国夫人来了,武桃连忙起身迎接。二人多日不见,互行了拜礼,又问候几句。魏国夫人笑道:“樱奴大喜临门,我来沾沾喜气。”
武桃羞涩说道:“魏国夫人说笑了。你正承帝恩,何等风光!我这喜气不值一提。”
“你素来不爱争宠。之前我想举荐你服侍陛下,你也不愿。我原以为你是惧怕皇后,现时见你这般神采奕奕,看来你是真遇到了如意郎君。”
武桃正色说道:“你知道,我一向有自己主张。现时,我只想早日和卫二郎成婚,白首不离。”
魏国夫人神色有些惆怅,道:“你知道我羡慕你什么吗?你总知道自己要什么。那人家可真的好么?可别婚前骗了你,婚后露凶相。”
“你放心。你知道,在宫中多年,什么都要小心翼翼,什么变数都有。我自是在那儿打听好了。我虽爱他,但总记着。”
“如此甚好!没什么比保护自己更重要的了。在宫中,最重要的,就是活着,在外头也一样。”
武桃思量片刻,说道:“魏国夫人,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怎么还客气起来?我不是说了吗?我虽是魏国夫人,可还是你一直在关心的妹。你说便是。”
“妹,见好就收。”
魏国夫人明白几分,但又胸有成竹地笑道:“你放心!皇后不会把我怎么样的。”
武桃无奈,遂转而问道:“对了,敏之怎样呢?他还好么?”
“好得很,他还托我转达他的祝贺。”
二人又说了些话,不久便乏了,遂分手各自就寝。
武桃卧床难眠,暗想道:“我走后,他该是练功去了。他现时也该睡了。也不知他怎样了?我走时,他那样不舍,也不知有没有影响到他练功,他母亲又这样严格。他回寝室后,流华终归能照顾好他。好在流华确实和二郎清白,不然自己此时要何等生恨。哦,他真坏,那么英气,那么好看,那么招人喜欢,害我要吃几回醋。”
她又想起现是在宫中了,唉!宫中这样闷,这样如履薄冰,又没他在身边——不,不,他不能在这儿,这儿太骇人了,一点儿也不适合他,他有时何等冷静,可有时却像个孩子——他竟说要带她造桃花源去!可他那坚实温暖的胸膛,不就是她的桃花源么?
她不知,此时卫恩亦是“悠哉悠哉,辗转反侧”。他一会儿掀开罗衾,一会儿又盖上,一会儿睡到另一头,一会儿睡回这一头。那颗心挂着一根情丝,直连到那宫中的她,她回去后怎么样?她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