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界,白无常走近还被铁链捆在阴骨上的蓁蓁,见她满颈是被阴锥扎后留下的孔,便怜蓁蓁道:“卫蓁蓁啊,喝下孟婆汤,便不必受此皮肉之苦。你既是鬼,便死也死不了,受这苦,还不如死了。赶紧喝了孟婆汤,早些解脱,早些投胎转世罢!”
蓁蓁喘着粗气,振作精神道:“我……不喝……”
“你这是何苦来?”白无常懊恼道,“你就算留着与那卫恩的回忆,你也是孤魂野鬼,做不了人,转不了世,如何快活?”
蓁蓁忍痛甜甜一笑:“白无常,有这份回忆在,就是快活……”
白无常哀叹一声,正当这时,阎王携判官、孟婆和黑无常至。
阎王往蓁蓁面前一站,威严喝道:“新鬼卫蓁蓁,你还不肯喝孟婆汤么?”
白无常赶紧对阎王叉手道:“禀王爷,小的正劝着呢!王爷放心,冥界来来去去那么多鬼,不肯喝的一受刑就喝了,还奈何不了一个卫蓁蓁吗!”
阎王两鼻孔“哼”了一声,又对蓁蓁厉色道:“卫蓁蓁,你给本王听好了!三界有三界的规矩,冥界更是,死生有命,不得更改,你快饮了孟婆汤,忘却前世,早日投胎转世,不得坏了我冥界规矩!来呀!”阎王即刻示意孟婆端汤上前,只见那孟婆鹤发童颜、慈祥和蔼,双手虽端着满满的孟婆汤,满眼却是对蓁蓁的同情。
蓁蓁只睨视了孟婆手中那汤一眼,冷笑道:“我乃武皇后之堂侄女,宫中的金枝玉叶,谁敢奈我何?”
阎王怒喝道:“此女刁钻顽固,真不可教也!本王还就告诉你!在冥界,只有生与死,管你是皇亲国戚,还是天皇贵胄,在冥界这里,谁也没有比谁高贵!”
阎王喝命小鬼按蓁蓁的嘴,逼她喝下那孟婆汤。不意那卫蓁蓁竟死死咬着那碗边,小鬼奈何不得她的嘴,她也饮不下那汤,那碗更是动弹不得,气得那阎王直跺脚。
以往,那些留恋前世的鬼皆受刑不过半个时辰,便乖乖喝了汤,可这卫蓁蓁竟刚强不屈,为留住与她那情郎的回忆,死活不肯进那孟婆汤一口,甘愿受刑几个时辰。冥界规矩摆在那儿,三界秩序须得维护,这可如何是好?
正当这时,那判官上前对阎王道:“王爷,依小的看,不如收了她给我们冥界当差,也好备不时之需,毕竟有时走无常也不好招。”
阎王一听,又为难道:“若每个鬼皆这般,我冥界岂不住满鬼了!”
黑无常附和道:“王爷明鉴,陈判官说的是啊,人间动辄战火连绵,死伤无数,有时冥界忙得喘不过气来,走无常要生人担任。她既如此痴情,咱们也算积个阴德,感她此情可鉴,招她当差,日后也多个人手。再不成,咱们就当罚她,她若干得不行,再逼她喝了那孟婆汤,从此告别前世,投胎转世。王爷看如何?”
阎王闻言,又环视了一眼众鬼,好一会儿,才抚须无奈道:“好吧!就依判官所言,如三年内差事有误,不论原由,即刻发落喝汤转世!哼!”
众鬼谢了阎王,又目送阎王拂袖而去。黑白无常忙命小鬼们放了蓁蓁,蓁蓁只身子微微一动,那脖子上被阴锥扎过之处便大痛起来,惹得她大喊一声。白无常忙关心她,她回道:“我没事。”待她终于有点气力时,便对众鬼叉手而言:“多谢诸位救妾!此恩必报!”
黑无常嘿嘿一笑:“你莫谢我们。我们也是看你如此坚持,于心不忍,没法子,还是给你求了个情。哎,我好奇问你一句,你那卫二郎到底有多好,值得你这般?”
蓁蓁闻得“卫二郎”这三字,已是心头作痛,却发觉自己已是鬼,眼里生不出泪,只面带悲色道:“永生永世,唯他无双。”
那判官闻言,同情她道:“你如今虽不必喝那孟婆汤,可还是要小心提起前世。在冥界当差的鬼,都有一条规矩要守,就是可不喝汤,但不能与前世之人有任何接触,更不能提起前世——别让阎王听见最要紧。你可记住了?”
蓁蓁想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那判官又一本正经对她道:“如今既留住了与他的回忆,便好生收着,藏着。好自为之。在冥界,有何不懂的,问问黑白无常。”
蓁蓁又谢过了那判官,又问他道:“敢问判官,方才妾听到……您是姓陈么?”
那判官面无表情回她道:“是,姓陈名仲。”
“您也是汉时人?”蓁蓁问道。
陈仲心里一紧:“你怎么知道?”
蓁蓁摇摇头:“不,我只是在二郎身边久了。他们狐族卫家历经几朝,知各朝姓名规律,您这是单名,我瞎猜您是汉时人。”
“哦。”陈仲心里一松,“是了,我是汉时人。”他言罢便转身离去。
黑白无常带蓁蓁去了一处寝室休息,蓁蓁此时因未再受刑,脖子上那些伤口很快愈合。她好奇地问了黑白无常后才知,原来鬼身上的伤是可自愈的。她瞧这寝室竟与凡间几乎无异,心下纳罕,遂对二无常说:“这儿除了方才我受刑之处,倒与凡间无太大分别。”
白无常笑道:“是了,人与鬼,不过一道界,那界,也未必是生与死、阴与阳,不过是黑白倒转过来罢了。”
蓁蓁闻言,暗道此鬼历经沧桑,说话深奥,又问他道:“白无常,我可直接如此称呼你?”
白无常回她道:“你这样叫便是,你也可叫我谢必安,我不过也是给阎王手下当差,没啥官架子可摆的。”黑无常亦附和:“是是是,你也可叫我范无救,不过我习惯了人家叫我黑无常,你看你想叫什么便是。”
蓁蓁想了想,又问白无常:“白无常,我现时该当什么差?”
黑无常替白无常回她道:“判官早已想好了,冥界有一处极难当差之所在,许久未有鬼接任管事,纵是上一任主事者,亦负众望。如今还不到招走无常时,冥界又只有这一位空缺,只得差了你去那儿做事。不过也不急,你且在这儿安顿着。过会儿子,我们自会带你去的。”
蓁蓁思索一会儿,又问黑无常道:“那阎王限我三年内要干好差事,他既气我不从他冥界规矩,又为何给了这么长时间?”
黑无常看向白无常,与白无常对视一眼,乐了,回蓁蓁道:“你不知,阎王说的三年,是冥界的三年。冥界一年,乃人间一日。”
蓁蓁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她很快又道:“既是如此,烦请二位现就带妾去当差之处,好早日办事。”
黑白无常见她如此果敢,便遂她所愿,领她离了寝室,一路飘至一处嘈杂阴森之地。此地似林非林,风起不起,似暗似明,那树干竟不是树干,似骨非骨,骨大撑天;那池竟不是池,似血非血,血深涌岸,那鬼之呼声渐行渐近。蓁蓁虽也是鬼,见得此景,闻得此声,也不觉骇然失色。
三鬼飘至一处大池子前,便止步。
“便是此处了。”黑无常指着那不见岸的大池子,对蓁蓁道。
白无常又对蓁蓁介绍道:“此地乃‘冤林’,此池名曰‘怨池’,乃冤鬼离恨之地。冤鬼们皆因生前含冤而死,怨气沉沉,悲愤难销,纵是孟婆汤饮下,亦难忘前世,因而皆难以投胎转世,只得飘荡在这怨池之上、冤林之间,不得生,不得死。原来阎王可怜他们有冤,任命了几任昭雪官,可昭雪官有的无能,有的懈怠,有的也只平反了几起冤案,难平鬼愤,后来竟无鬼敢担此任。如今你就是新的昭雪官了,只要你平反了一起冤案,便带那冤鬼去醧忘台,领了孟婆汤,好投胎转世。”
蓁蓁一听,倒不惧此任之重,只想知究竟冤鬼们有多少,于是朝那怨池呼道:“我为新来的昭雪官,不知众冤鬼何在?”
话音刚落,一时阴风四起,呼声荡漾,池中冤鬼鱼贯而出、络绎不绝,半晌才聚齐在池上空,各怀心思地盯着这个新来的昭雪官。
蓁蓁目瞪口呆,好一阵儿没缓过神来。
“这……”蓁蓁讷讷道,“这……这么多?”
白无常叹道:“这还只是现时,过会儿子,我们勾魂后,又不知勾的是冤鬼还是平常的鬼呢!这里的鬼,有的已是几百年的冤鬼了。”
蓁蓁再望这些冤鬼,却丝毫不见他们与凡人有何不同之处,有的身带临死时留下的伤口,有的四肢不全,有的无头……可竟有无数冤鬼,身上无任何伤痕。蓁蓁猛然想起无痕命案,便冲他们高声问道:“你们……可有死于无痕凶手的冤鬼?”
此时,一家四口齐步飘至蓁蓁面前,那郎君对蓁蓁怒道:“我们一家四口,便是游玩后,在一处林子里,被一妖精不见血地剜去了心、夺了精气,可恨我至今也不知此妖是谁,你既是昭雪官,便要替我们做主啊!”
蓁蓁再仔细一瞧,那郎君身旁,一女孩手里抓着一个吃了一半的面饼,想来是她临死时还未吃完。她隐约想起,卫灵曾悲道有一孩子连面饼也未吃完,便被无痕凶手夺了性命,想来便是她了。
蓁蓁对那一家四口斩钉截铁道:“诸位放心,无痕凶手已初露马脚,我便是被他逼死的。终有一日,我便要一举杀之,替我等报仇雪恨!只是此时他诡计多端,又有狗助纣为虐,杀之须得从长计议。还请诸位忍耐!”
话音刚落,便有无数冤鬼涌到蓁蓁面前,高喊着要知晓那无痕凶手身份,又咬牙切齿地咒骂那凶手,一时咒骂声、询问声、哭喊声交织叠起,如滚烫之水沸腾不绝,霎时声震冥界,欲冲天际。黑白无常恐怨池乱了,遂大喝五声,才令各冤鬼入了怨池安静。
众冤鬼不情不愿地入了怨池后,黑白无常又交代了蓁蓁几句,便携她回了寝室,告知她每过一个时辰,便要去怨池瞧那些冤鬼是否守规矩,并开始给冤鬼们一个一个沉冤昭雪。
黑白无常走后,蓁蓁用手关上了室门,却闻得一女声笑道:“做了鬼,还不知吹气关门么?”
蓁蓁回头,惊见一面色铁青的女僵尸,挂着憨笑,抬着僵直的膝盖,整个身子如同被折起的木板,别扭诡异地坐在那榻上。